“嗚嗚嗚——”
清晨,在天色都還處於昏暗的時候,號角聲卻已經在南海城外的不同方向響起,緊隨其後傳來的便是密集的火炮聲。
“轟隆隆!!”
“嘭……”
“躲好!躲開落下的鐵球!!”
南海城北的南唐軍隊營寨中,無數隊長來回奔走,示意所有兵卒紛紛蹲在壕溝之中,沒人敢於露頭。
這項從漢軍手中學來的土工技術,眼下成為了他們保命的手段。
九十餘枚鐵炮彈如驟雨落下,砸在營盤之中的地上,又蹦躂起來,化作跳彈來殺傷南唐將士,撕破所有營帳。
漢軍的攻勢比往日提前了半個時辰,這是魯褥月、高傑等將領都沒有想到的。
“不要慌亂,漢軍攻勢已經結束,傳令三軍著甲列陣!!”
魯褥月與高傑率領軍中都將、列校,不斷策馬穿梭各軍、團陣地。
在他們的組織下,南唐軍隊終於被組織了起來。
但是當他們被組織起來後不久,他們所面對的則是正在朝他們移動而來的漢軍。
“咚咚咚……”
上百輛鼓車擂鼓助威,擂鼓聲彷彿從四面八方傳來,令人分不清敵軍方向。
薄薄的霧氣從海上吹來,使得所有人視線受阻,視線能看到的只有百餘步距離。
但就是在這百餘步外,已經列好陣的近五萬南唐軍隊中,作為前軍戰鋒隊的陣腳兵,此刻他們卻能清楚看到,烏泱泱的黑影從薄霧之中衝出。
“窸窸窣窣……”
腳步聲與甲片作響的聲音,配合著擂鼓和時不時響起的號角聲。
一股莫名的壓抑感出現在南唐將士們的心頭,陣腳兵們更是不自覺攥緊了手中長槍、步槊和弓弩。
最終,一道道赤色與銀色相交的身影從霧色中衝出,闖入了南唐前軍將士們的視野中。
赤色的戰襖外套著銀色的扎甲,一面面書寫“漢”字的旌旗更是顯得無比刺眼。
“放箭!!”
“嗶——”
霎時間,哨聲在耳邊響起,已經列陣的弓弩手們開始紛紛按照距離扣動手中扳機,鬆開弓弦。
無數箭矢宛若黑影從南唐軍陣中衝向上空,隨後跨過薄霧,最終如驟雨般落入漢軍方向。
噼裡啪啦的箭矢與甲冑碰撞聲響起,個人的疼痛聲太過微弱,被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與甲片聲徹底掩蓋。
飛落的箭矢在漢軍將士身上發出細碎爆響,而漢軍距離南唐軍的距離也在不斷拉近。
他們的速速漸漸慢了下來,隨後便見他們之中衝出一輛輛盾車。
這些盾車在經過某些佈置了塹壕的陷阱時猛然墜落下去,下墜的衝力將原本整齊的木刺給擠開,負責推動盾車的兵卒,大部分都僥倖活了下來,在袍澤的幫助下被拉出塹壕。
戰場上開始傳出哀嚎聲和呼救聲,哪怕負傷的是漢軍,是南唐軍隊的敵人,但作為即將與他們交鋒的人,南唐軍隊中的兵卒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漢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一點點的將南唐軍隊佈置的塹壕排除。
這些塹壕並沒有擋住他們太多時間,但是隨著太陽漸漸升起,加上海上的海風不斷吹來,戰場上的薄霧也漸漸散開。
“嘶……”
當薄霧漸漸散開,南唐軍隊的將士們頓時倒吸了口涼氣,尤其是前軍的那些將士。
但見數量是他們兩倍,幾乎要將整個戰場都站滿的漢軍分別結出數十個上千人的方陣朝他們橫壓而來。
這些方陣有前有後,但無一例外都清除了他們面前的塹壕。
隨著塹壕被解決,擋在他們前面的只有不過丈許寬的護營河,以及早已成為廢墟的羊馬牆。
漢軍的數十個方陣正在不斷逼近,南唐軍隊的哨聲也不斷作響,其手中弓弩的箭矢更是一輪接著一輪的射出落下。
無數箭雨落下,卻始終無法阻擋漢軍的腳步,哪怕有人倒黴中箭,也會很快被拖到後方。
最終,在南唐將士們的注視下,漢軍隊伍中衝出了扛著壕橋的數百名漢軍士兵,他們數十人為一組,很快便頂著箭雨衝到了護營河面前。
“嘭!!”
隨著壕橋沉重落下,原本還一動不動的南唐戰鋒隊兵,呼吸間便聽到了耳邊的號角聲。
他們開始結陣上前,越過弓弩手來到羊馬牆廢墟前,與漢軍將士隔丈許護營河對峙。
“嗶嗶——”
刺耳哨聲響起,被壓著打了許久的漢軍開始熟練走上壕橋,結陣衝向他們。
與此同時,那些上不了橋的漢軍將士也紛紛更換為強弓來對南唐將士面突。
南唐軍隊對漢軍的面突手段,早就有了防備,刀牌手紛紛舉起刀牌,為戰鋒隊的陣腳兵掩護面部。
這些刀牌手只覺得手中盾牌越來越沉,到最後幾乎舉不起來,連忙換其他刀牌手上前掩護陣腳兵。
在此期間,壕橋上的漢軍將士也與南唐軍隊的將士交戰到了一處。
“殺!!”
“噗嗤……”
“咻咻咻”
丈許寬的河水開始因為戰事而變得渾濁,雙方碰撞的重甲步卒也以長槍、步槊不斷交鋒。
他們在交鋒時的怒吼聲,就好似繃斷的牛筋,耳邊只能聽到敵我雙方的戰吼咆哮聲,以及漢軍弓手射出破甲錐的尖嘯聲。
漢軍中不斷有人在交鋒中被擊下壕橋,攪渾河水,左右無法與之交戰的南唐軍隊開始用長槍猛戳落水的漢軍,而對面的漢軍則是以強弓不斷面突。
南唐軍中面部中箭者數不勝數,紛紛跌落護營河水內。
鮮血將攪渾的汙水染成紅色,空氣中似乎傳播著鐵鏽味,令人由內而外的感到不適。
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起來,彷彿只有不斷怒吼能發洩他們心中的不安。
兩軍後方先後出現了十餘臺呂公車,車上站著各軍將領。
王式與陳靖崇遠眺戰場,看著漢軍遲遲沒有越過護營河,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群叛軍比某想的還要難纏……”
陳靖崇語氣中有些焦慮,王式卻微微頷首,平靜道:“畢竟是高駢手中最後的一支精銳,如此難纏也該有把握。”
“轟隆隆——”
遠方傳來了炮聲,使得他們相互對視。
“南邊和東邊開始了……”
在他們交談的同時,城東的李陽春開始指揮大軍強攻王重任節制的兩萬餘大軍,而城南的耿明也開始率領七千多水師登陸海港,以火炮不斷進攻南城城牆。
高欽手中不過三千兵馬,手下主要以數萬民夫為主,不斷以投石機和絞車弩反擊。
只是這麼多天的交戰,能用作投石的材料已經越來越少,眼下他們甚至開始用磚塊和景觀石來投擲,說是窮圖匕見也不為過。
城南的城牆早已破破爛爛,許多地方都堆砌沙袋來填充缺口。
面對如此破爛的城南城牆,耿明只是令戰船不斷炮擊,便將那些用沙袋填充起來的缺口盡數轟開。
不僅如此,他還要將牆基也徹底轟開,以便己方軍隊能快速衝入城內。
漢軍火炮的威力,早已經令駐守南城的高欽麻木,他從耿明今日提前發起進攻時,便已經預見了這一幕。
“沙袋堵上豁口……”
高欽從嗓子裡擠出這句話,左右狼狽的將領們紛紛對視,但還是硬著頭皮向民夫下令去填充了豁口。
民夫們一邊以沙袋填充那寬數丈的豁口,一邊躲避著漢軍的炮擊。
雙方就這樣不斷拉扯著,而城北、城東方向的漢軍也在不斷猛攻。
鮮血染紅了護營河,順著護營河向著旁邊的珠江流動而去,將珠江也漸漸染紅起來。
原本兩丈深的河水,隨著墜落的屍體越來越多,漸漸將護營河的河道填滿,雙方不再需要躲避河水,河水已經漫上了兩岸。
雙方在數寸高的血水中不斷交鋒碰撞,近三萬前軍在不斷結陣碰撞,長槍軍槊的木杆在不斷撞擊。
喊殺聲與兵器碰撞聲充斥著整個戰場,讓站在高臺上的高駢感受到了一絲難受。
似乎是他老了,亦或者是他心氣被磨平,總之眼下的他變得有些優柔寡斷。
他知道投降能保全自己這數萬弟兄,但他也清楚若是能擊退王式,他將有可能重新奪回嶺南乃至湖南、江西等地。
哪怕機會十分渺茫,哪怕他知道劉繼隆在北方還有數十萬大軍,可他還是試圖搏出這絲生機。
他的臉色不斷變化,揮動令旗的頻率也越來越慢。
眼下他的對手與其說是漢軍與王式,更不如說是他自己。
在他優柔寡斷的時候,南海城內二十餘萬百姓卻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
他們躲在家中,老弱婦孺相互抱團,聽著耳邊那不斷傳來的喊殺聲,有人低頭哭泣,有人則是發了瘋般在家謾罵。
孩童不明所以,只是見四周人如何,便跟著如何。
“娘,阿耶和耶耶什麼時候回來啊……”
幼童抬頭看向低頭啜泣的阿婆與阿孃,用稚嫩的語氣詢問著她們。
她們聞言則是抱住了幼童,哭聲更大了……
哭泣聲、謾罵聲和祈禱聲成為了城內的主旋律,而那些被強徵去幹活的民夫們,此刻則是不斷拉拽手中粗繩,哪怕手心被磨破也不敢懈怠。
左右監督他們的南唐兵卒不斷謾罵催促他們,時不時用他們留在城中的家人刺激著他們。
“都給阿耶把力氣用上去,莫要忘記汝等在城中的妻女。”
“若是讓叛軍進城,汝等是何下場,便不用某多說了!”
在南唐軍隊的不斷蠱惑與流言散播下,城內百姓彷彿陷入了資訊繭房中。
在他們所能瞭解到的途徑裡,不論是誰都在說城外的叛軍比起當初的黃巢還要兇惡。
他們不僅會在入城後屠戮番商,甚至城內的百姓也不例外。
他們的妻女會被叛軍凌辱,自己則是會成為叛軍的奴隸,隨意叛軍打罵……
在這樣的資訊下,他們只能奮力的拉拽手中投石機與絞車弩的機關繩,只為保護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與尊嚴。
“殺!!”
城東方向,王重任顯然無法擋住李陽春、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龐師古等人的組合。
漢軍不僅渡過了護營河,且在西岸站穩了腳跟,此刻正不斷擠壓著南唐軍隊的陣腳。
雙方的碰撞,彷彿兩座由血肉組成的石磨,摩擦間便會導致無數血肉墜落,化為烏有。
“陣腳不可退!中軍化跳蕩頂上!!”
“快馬告訴高王,東城叛軍已經渡過護營河!”
高臺上,王重任聲嘶力竭的指揮著,時不時對左右下令,快馬將訊息提供給高駢。
在他們的目光下,四萬多漢軍不斷擠壓著兩萬多南唐軍隊,他們結陣從正面、左右兩面來不斷夾擊。
此情此景,彷彿是兩萬多南唐軍隊,主動鑽進了這四萬漢軍所組成的口袋中。
王重任只能下令三軍且戰且退,這才保障了大軍沒有被漢軍徹底包圍。
只是他能力有限,且漢軍各部配合親密無間,根本無法擊破。
王重任不斷揮舞五色令旗,但各部即便接到軍令,也無法達到他的要求。
“撤!撤入護城河內!!”
王重任眼看城東營地註定丟失,不願再用更多將士的性命在此消耗,果斷指揮大軍開始退往護城河西岸。
從護營河退往護城河,哪怕還有足夠的空間來組織防禦,但王重任卻十分清楚。
李陽春此部兵馬將他們擊潰,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此刻的他,最希望與最不希望的便是他心中那位高王投降。
如果高王投降,兩萬多弟兄還能活下來。
但高王如果投降,那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便會轟然崩塌。
王重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投降,他想要保全弟兄們的性命,但更想要保全高駢的形象。
在這種糾結中,他捨棄了呂公車,帶著大軍開始有序撤回護城河西岸。
與此同時,快馬也將他丟失城東營地的訊息告訴了高駢,而此時城北營地也陷入了危機之中。
八萬漢軍已經在護營河南岸站穩腳跟,開始與四萬多南唐軍隊不斷交戰。
好在城北戰場並不大,漢軍與南唐軍隊能直接交鋒的也就那萬餘人,地形不利於王式發揮八萬大軍的數量來碾壓南唐軍隊。
正因如此,城北的局勢尚且在可控範圍內,而城東的局勢顯然已經脫離了高駢的掌控。
“高王,某等應該如何做?”
面對城東岌岌可危的局勢,被委派前來的都將連忙詢問,神情萬分緊張。
可是面對他的詢問,高駢卻沉默下來,一言不發。
“高王?!”
都將十分急切,可又害怕自己逼得太近,只能儘量壓低聲音,避免失禮。
高駢側目看向他,臉色如往常那般平靜,可心底卻波濤洶湧。
“敕令王郎,繼續堅守,若城東堅守不住,可撤往城內。”
“是!”
眼見終於得到了敕令,都將連忙起身走下高臺,快馬往城東趕去。
瞧著他遠去的背影,高駢深吸口氣後,目光看向身後的另一名都將:“煙火準備吧。”
都將聞言錯愕,不由得看向戰場,躊躇道:“可是我軍將士還在與叛軍交戰,若是……”
“準備!”高駢加重了幾分語氣,都將見狀只能連忙應下,隨後快步走下高臺。
但見高臺背後陳列十餘臺投石機,這點數量相比較南城方向的投石機數量,可以說可有可無。
不過對於高駢來說,他所指望的許多事情,便都只能依靠這十餘臺投石機了。
“嗶嗶——”
刺耳的哨聲響起,十餘臺投石機的機關被數千名民夫拉動,隨後等機關卡上合適的位置後,立馬變有四個人將沉重上百斤的木球擺到了革帶上。
隨著將它固定好後,民夫們連忙後撤,而都將也朝著高駢作揖道:“高王,已經準備好了。”
“放!”高駢頭也不回的下令,都將面露猶豫,但還是揮舞赤色令旗,示意兵卒投擲煙火。
“砰!!”
十餘名見狀的兵卒在看到自家列校舉起令旗後,紛紛舉起木槌砸在了投石機的機關上。
霎時間,十餘枚上百斤沉重的木球被投擲出二百餘步,在落下的同時瞬間爆開。
“轟隆隆!!”
“噗嗤……”
“都趴下!趴下!!”
木球瞬息間炸開,激射出無數鐵丸,毫無防備的漢軍將士和南唐軍中將士紛紛面部中招倒下。
“高駢這是準備殊死一搏?”
陳靖崇看到高駢不顧敵我死傷的進攻,心裡不由一緊。
王式見他如此,主動開口道;“若是繼續如此交戰,我軍恐怕很難在今日兵臨城下。”
“將火炮推到護營河對岸,用火炮炮擊那十餘臺呂公車。”
王式的提議令陳靖崇皺眉,他自然知道這麼做能很快摧毀南唐軍隊的指揮,但這樣做也將漢軍將士的安危視若無睹。
若是炮彈砸死的是自己人,那必然會引起軍中將士牴觸。
“把炮口調高,令大軍不要逾越較為安全的距離即可。”
“雖說有可能誤傷,但這是最快擊破叛軍的手段。”
王式的話依舊是那麼令人感到不舒服,陳靖崇搖搖頭:“我軍三面圍攻,沒有必要用這種手段。”
見他不同意,王式便沒有再提,只是暗歎陳靖崇這群人雖說對劉繼隆忠心,但許多時候還是拖了劉繼隆後腿。
結束這個話題過後,王式便主動安靜了下來,而城北的戰場也受限於地形,不免僵持了起來。
十三萬人擠在這不到萬畝的土地上交鋒,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但進度卻遲遲無法推進。
相比較城北的戰場,城東的戰場可以說是一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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