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裡啪啦……”
乾符四年三月初八,隨著高駢投降於廣州,自安史之亂開始便混亂的天下,終於宣告了太平。
不同於此前幾位唐皇面上的宣佈太平,乾符四年的太平,無疑是一場從裡到外、徹徹底底的太平。
許多百姓得知南方被討平後,自發買來竹子,引發爆竹之聲,空氣中雖然只有竹子燃燒的味道,但卻讓人不自覺的喜氣洋洋。
“仗總算打完了……”
江陵城延光閣內,劉繼隆遠眺長江兩岸風景,如釋重負的同時,嘴角不由輕揚起來。
二十四年徵戎,前十五年用兵吐蕃,九年平定天下,至如今四十有一,總算是結束了亂世。
“恭賀殿下討平不臣,天下歸心!”
趙英、敬翔二人先後在劉繼隆身後行禮恭賀,劉繼隆則是側過身子,雖然臉上帶著笑意,但卻回應道:
“結束戰亂只是開始,關東跋扈之風百年有餘,想要改變這股風氣,非數十年苦功不可。”
他話音落下,目光繼續看向滾滾長江,敬翔則是上前作揖道:
“殿下,臣以為,如今當務之急,主要還是將叛臣田允等人押往洛陽處斬,將普庶人圈禁洛陽。”
“此外,可廢除成都、江陵、鳳翔、太原等處留守都,將留守都的官吏派往缺乏官吏的地方,只保留長安、洛陽兩處都城即可。”
敬翔的諫言令劉繼隆忍不住頷首,大唐設定了不少陪都,陪都的官員比普通的州要多出十餘名官員,甚至多出數十名官員。
官員都能多出如此,更別提流外的吏員了。
維持陪都所需的用度不小,光成都府每年就需要留存三十萬貫,其它府也相差不多。
雖說劉繼隆沒有廢除這些陪都,但也縮減了這些地方的官吏,所以現在只是缺少個名頭罷了。
“既是如此,便起草敕令,告知南衙吧。”
劉繼隆認可了敬翔的諫言,同時補充道:
“此次南征將士不論功績多寡,盡皆發二十貫賞錢,軍賞另以南衙計算發放。”
“南征兵馬,除水土不服者,餘下盡皆在廣州軍墾,伐林造田。”
“湖南、江西兩處秋稅,盡皆起運廣州。”
“入冬後,以李陽春為嶺南都督、嶺西討擊使,將嶺西及湘黔之間不服朝廷管教的土官盡數討平,另以嶺南、江西、湖南等處百姓為主,募兵四萬駐嶺南,防備南蠻入寇。”
“待土官討平,北兵盡數返回原籍,帶餉告休三月,歸其籍貫後就安置各處。”
“南下廣州之水師,專集一處,設南海水師,歸嶺南都督府節制,專治南海盜寇。”
“敕令,廢除樂戶、疍戶、丐戶等賤籍,歸入民籍,發放耕地供其自給自足,嶺南百姓免去今年賦稅。”
劉繼隆沒有選擇免去南方所有遭遇戰亂地方的賦稅,而是隻挑選了嶺南免除。
說到底還是朝廷錢糧不足,不足以對江南乃至整個天下免除賦稅,若是免除太多,必然會出現不少問題。
具體如何減免賦稅,他還得回到洛陽後與百官商量才能決定。
想到此處,劉繼隆深吸口氣,對那滾滾而去的長江道:“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他轉過身來,目光看向趙英:“準備車駕,三日後返回洛陽。”
“臣領命!”趙英聞言愣了下,隨後狂喜。
劉繼隆既然選擇返回洛陽,而今天下又完全平定,那返回洛陽後該做什麼,也就不言而喻了。
這件事,趙英需要好好謀劃,同時做好將那些陰暗臭蟲揪出的準備。
天下安泰在前,決不能出現任何亂子。
三人交談間,王式討平高駢的訊息還在不斷擴散。
對於久經戰亂的百姓們來說,這則訊息無疑是天大的喜事。
哪怕許多人早就在劉繼隆治下太平了許久,但經歷了安史之亂後近百年的朝廷與藩鎮拉鋸,加上前些年的天下大亂,百姓們總覺得這天下似乎總會繼續亂下去。
如今高駢被討平,所代表的是朝廷討平了所有藩鎮,動亂之象不再復現。
“終於討平了……”
洛陽城內,當李商隱得知劉繼隆不日便將返回洛陽,且王式討平高駢,蔡襲歸附的訊息後,他如釋重負般的鬆了口氣。
朝廷的錢糧拮据,為了供應二十餘萬大軍的南征所需,幾乎掏空了整個家底。
如今國庫與地方儲蓄的錢糧,也不過三百萬之多。
劉繼隆從河北繳獲的錢糧幾乎都被消耗了個乾淨,好在如今已經三月下旬,距離夏收只剩不到三個月。
雖說免除了嶺南道的賦稅,但嶺南道的賦稅本就算不上多,真正的大頭主要還是江南東西兩道。
“阿耶,殿下時隔近兩年返回洛陽,朝廷是否要好好操辦?”
政事堂內站著的李袞師開口詢問李商隱,李商隱抬頭看去,但見李袞師、陸龜蒙等人紛紛看著他。
“殿下不喜操辦,更何況多事之秋,還是不要大張旗鼓。”
李商隱可是清楚,這洛陽城內有多少人不希望劉繼隆回來。
只是令他們失望的是,劉繼隆不僅要回來,而且還是帶著討平天下這份功績返回的。
“既是如此,那陛下那邊是否要派人走動走動?”
陸龜蒙眼見李商隱如此說,便主動提起了李佾的事情。
對於他所說的事情,堂內十餘名職官心知肚明。
若非劉繼隆不願,此前討平河北後,百官就應該勸進劉繼隆了。
如今雖說拖了一年有餘,但好在天下已經承平,這事情也就不用拖了。
不過相比較這些青壯派,李商隱的意見還是以保守為主。
“此事,待殿下返回洛陽,老夫自然會親自前往,旁敲側擊後再行決斷。”
他的回答令眾人十分滿意,畢竟一年多都等過來了,也不用在意這短短兩個月了。
“今年夏稅,應該能收回多少錢糧賦稅?”
李商隱眼見眾人安分,便主動詢問起了戶部的情況,而在戶部當差的封邦彥見狀則拱手道:
“稅額不變的情況下,今年夏稅應該能徵得五百萬貫折色雜項及商稅,以及八百萬石夏糧。”
“若無調令,夏糧需要留存地方,只有錢帛雜項能起運長安、洛陽。”
得知夏糧情況,李商隱不由得點點頭:“倒也不錯,足夠發放南征大軍的賞銀和軍賞了。”
“殿下所送敕令中,曾提及需要裁汰軍中老弱,將部分將領換為職官,出鎮治理地方州縣。”
“眼下朝廷有五十六萬大軍,地方上又有三十萬州屯民兵,而天下百姓雖尚未登籍造冊完成,但也不會超過四千萬之數。”
“如此多的兵馬,確實需要裁汰裁汰了……”
州屯民兵主要是緝捕賊盜,軍餉並不高,其中最高的州兵也不過每年十二貫,屯兵與民兵更是隻有五六貫。
此前保持他們的編制,主要還是因為北方雖然安定,可天下並不太平。
地方上的盜寇和水賊並不少,所以需要他們保護縣鄉及官道安全通暢。
如今南邊的戰事已經結束了,只剩下入冬後討平嶺西各處與南蠻眉來眼去的群蠻。
以南邊二十餘萬漢軍和數百門火炮,討平這些還在修建木寨,躲在山溪中的群蠻,並不算什麼難事。
所以等劉繼隆返回洛陽,群臣勸進後不久,差不多就可以著手裁汰老弱,削減兵力了。
“如此多的兵馬,確實應該裁汰,這其中可以將州屯民兵的軍餉下調,再裁汰各地不願意遠駐的兵卒,將兵馬削減至五十萬內則最好。”
沉默寡言的韓正可突然開口,張口便是要將兵馬削減至五十萬以下。
這話也只有出身隴右的他,還有李商隱等寥寥數人敢這麼說。
若是換做旁人,恐怕訊息傳出去後,隴右那群將領早就炸鍋了。
削減最少六萬兵馬,所能騰出的錢糧在一百五十萬貫左右,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若是以工部的情況來看,至少能將黃河河道大致修葺一遍,避免黃河決堤的事情在近年發生。
以漢軍如今的軍費,幾乎佔據了朝廷七成左右的賦稅,如果能裁汰六萬兵馬,再削減州屯民兵的俸祿,基本上能降低到六成左右。
不過即便如此,這數量還是太多了,因此在旁人看來很激進的韓正可建議,於李商隱眼底並不算什麼。
在他看來,如今的天下根本不需要那麼多軍隊。
開元鼎盛時,天下在冊五千餘萬口,賦稅兩千餘萬貫,對外有吐蕃、契丹、回鶻等強敵,天寶年間更是多出了大食與南詔等敵人,故此保持五十七萬募兵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放在如今,真正能被稱為敵人的只有南邊的大禮,北邊的李克用、李思恭及韃靼諸部,還有奚人和契丹人罷了。
在陰山、燕山一線佈置十萬兵馬就足夠防備北邊的敵人,南邊也只需要佈置十萬兵馬就足夠。
剩下的西域、河西等西境佈置六七萬兵馬就夠了,洛陽與長安常備些兵馬,總共也不過三十餘萬募兵。
地方上的問題,完全可以交給州屯民兵這種耗費不大,戰力不高也不低的兵馬。
若是如此,那能省下最少五百萬貫的軍餉,天下可建樹的其它方面將得到更多支援。
思緒間,李商隱對眾人開口道:“天下剛剛太平,需要建樹的地方還有很多。”
“人力有窮時,故此需要集思廣益。”
“傳令天下各處衙門,儘可奏表天聽,將各地憂慮之情況盡數奏表,等待朝廷處置。”
“是!”眾人聽到李商隱這麼說,便知道接下來的南衙恐怕有得忙了。
要知道漢軍之下的吏員是可以累功擢升為官員的,因此他們也可以奏表各道州衙門。
如今李商隱准許他們奏表天聽,那就代表接下來將會有十餘萬份奏表送到洛陽。
這些奏表的內容如何,都需要南衙的官吏歸結匯總,輕則擱置,重則速辦。
如此做法,主旨是為了解決地方上遺留的許多問題,畢竟自安史之亂來,大唐基本就沒有怎麼好好治理過地方。
地方的作用,除了維穩,其次就是為朝廷輸血。
在這種缺乏治理的背景下,連關中河渠都能荒廢七八,更別提遠離京畿的各道州縣了。
在李商隱的示意下,南衙開始徹徹底底的忙碌了起來,無數快馬疾馳各道州縣,原本鮮少有人行走的官道,很快便恢復了往年的繁榮。
行商們的膽子開始變大,而各地的州屯民兵也開始對境內的盜寇水賊開始圍剿。
如果遇上處理不了的事情,便前去城外軍營請援。
在募兵的幫助下,那些盤踞各地的山賊水匪紛紛遭受打擊。
天下承平不過一個半月的時間,靠近洛陽與長安的治安開始越來越好,百姓也敢走上官道,挑賣貨物前往城內。
五月初,隨著高駢投降,天下太平的訊息徹底傳遍整個天下,訊息靈通的商賈們便帶著各地出名的商品前往洛陽、長安等處販賣。
在洛陽城的北市裡,甚至出現了崑崙奴、新羅婢等稀罕物。
“掌事的,先上一盆山煮羊,再來蓮花鴨籤和酒潑青蝦,胡餅來十張,上兩壺甘草湯加冰雪!”
“來嘞,承惠三百五十錢……”
“不少你錢,用料得足!”
“掌事的……”
北市的某座酒肆,坐在二樓雅間的劉繼隆聽著一樓的熱鬧,不免將目光看向窗外。
但見窗外一整條街的鋪子都大門開啟,掛上了各類寫有店鋪經營內容的帆布。
在這其中,有買賣青銅器的,也有賣紙筆硯墨和書畫的,還有賣成衣帽靴鞋,以及各類瓷器和櫃坊。
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主要還是鋪子佔地廣大,門口有十餘名壯丁看護的櫃坊。
開元初年,由於民間商業繁榮,而錢帛作為主要交易貨幣過於沉重,因此便出現了櫃坊這種行業。
櫃坊主要經營的業務是代客商保管金銀財物,並收取一定的租金。
在商人需用時,憑帖(類似支票)或信物提取,為最早的銀行雛形。
不過隨著安史之亂爆發,櫃坊常常成為亂兵搶掠的第一目標,故此櫃坊的範圍開始越來越小。
如今天下太平後,不少嗅到商機的人,紛紛憑藉自家勢力,在本地開設一家又一家的櫃坊,甚至將手伸到了洛陽、長安等處。
櫃坊的存在,令劉繼隆不由想到了後世的銀行。
單從銀行業務來說,如存款、貸款、匯兌等業務在此時的唐代早已變得十分普及。
不過想要把這些業務匯總起來,由朝廷經營,恐怕會遭遇不小的問題。
對於這件事,劉繼隆只能在日後嘗試看看,不行的話也能迅速結束,不至於損失太多。
“這些商賈倒是訊息靈通,恐怕南邊剛剛討平,他們就帶著崑崙奴北上了。”
劉繼隆觀察櫃坊的時候,卻見街上有番商帶著數十名崑崙奴走入,吸引了沿街不少人的目光。
不得不說,這些番商還是有頭腦的。
為了防止大唐的奴商採買崑崙奴來繁衍販賣,他們在出航前就把這些崑崙奴閹割,以此壟斷崑崙奴貿易。
劉繼隆雖然廢除了奴隸貿易,但市場上也根據他的政令做出調整,將奴隸貿易改為家僕。
若是大唐百姓去做家僕,犯事不得私下處置,若主傢俬下處置毆打,則家僕可前往衙門告官。
哪怕主家在地方有關係,但這些關係都需要錢糧維繫,所以地方世家豪強對於家僕都不敢太過苛責。
不過如果家僕不是國人,而是從外國採買而來,這些人便是報官也無人理會。
正因如此,諸如崑崙奴和新羅婢及菩薩蠻、胡僕等家僕便變得更受歡迎了。
“現在洛陽北市中,新羅婢和崑崙奴、菩薩蠻的價格是多少?”
劉繼隆不免詢問起來,趙英則是對這些事情都似乎十分清楚,恭敬回答道:
“崑崙奴分為兩種,一種個頭矮小,擅長下海採珠,每個人五十貫。”
“另一種身材高瘦纖細,每個人四十貫。”
“新羅婢分懂官話和不懂官話,其中不少精通刺繡,價格在四十貫到八十貫不等。”
“菩薩蠻六七十貫,胡姬一百貫左右,妙容較好的在二百貫。”
“其它的突厥、回鶻、韃靼等胡奴在二十貫左右……”
趙英如數家珍的將這些說了出來,隨後並對劉繼隆解釋道:
“不少官員家中都養有這些奴婢,故此臣對這些奴婢價格十分清楚。”
“此外,交河郡王(張淮深)麾下牙商常販賣胡僕與胡姬,臣自然瞭解一些。”
劉繼隆倒是沒想到,張淮深麾下還有販賣胡僕與胡姬的生意。
不過即便他就知道了,他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喜的態度。
說到底時代背景在這裡,他能廢除奴隸制,改為家僕制度,就已經是歷史的進步了。
他只需要在意國人即可,至於那些尚未納入疆域的外人,便不是他要管的了。
更何況但凡權貴都需要家僕,他不能把口子徹底堵死。
哪怕他堵死了這條路,但等他死後,該恢復的還是會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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