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盧瑑解釋著,同時暗罵道:“事以密成,果然不能讓太多人摻入其中。”
“某擔心剛才的那群人中,亦有劉繼隆佈置的探子,故此才會散播訊息,取消了對劉繼隆刺殺的安排。”
“若劉繼隆得知某取消刺殺的事情,定然會放鬆警惕,屆時便是某二人為國盡忠之時。”
裴澈倒是沒想到豆盧瑑竟然想了這麼多,也沒想到劉繼隆能在他們之中安插那麼多探子。
“刺殺之事,由某親自操辦,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豆盧瑑沒有給裴澈說話的機會,只是自顧自的安排好了所有,繼而轉身走下閣樓。
裴澈見他離去,過了半響才接著走下閣樓。
果不其然,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劉繼隆便得知了豆盧瑑取消刺殺的訊息。
“有意思,這豆盧瑑倒是不蠢。”
漢王府中堂處,劉繼隆饒有興致的說著,而趙英則是皺眉作揖道:
“殿下,豆盧瑑此人包藏禍心,不如由臣立馬出兵將他拿下!”
趙英擔心劉繼隆安危,面對他的關心,劉繼隆則是開口道:“吾不會以身犯險。”
“既然豆盧瑑勘破了此事,那便讓李商隱準備,安排凱旋之師走上東門返回洛陽。”
劉繼隆這話表明了他不會親自前去這支所謂的凱旋之師,無非就是做出他凱旋而歸的樣子罷了。
“殿下,豆盧瑑既然已經猜到了,某等為什麼還要與他們虛與委蛇?”
趙英想的很簡單,直接動兵把這群人全部抓了,嚴刑拷打後便能結束此事。
面對他的疑惑,劉繼隆則是解釋道:“這麼做確實能將豆盧瑑這群人給清理乾淨,但吾要清理的不僅僅是他們。”
趙英露出疑惑的表情,卻見劉繼隆平靜吩咐道:“令探子去想辦法將高駢、朱溫那群人也拉上船。”
“這……”趙英詫異看向劉繼隆,劉繼隆卻依舊面色平靜。
他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時候的事情,天下初定就應該安撫,但安撫過後就該動手了。
這些唐廷舊臣,不能為劉繼隆所用的人,還有高駢、宋威、董昌、梁纘、王景崇、張公素、朱溫、張思泰、曾元裕這些投降的節度使及牙將……
只要他們在此次考驗中表現出野心,劉繼隆都不準備讓他們活下來。
把這群人解決,原本的冗官問題便迎刃而解,還能為新朝解決許多不安定因素。
“臣明白了,請殿下放心!”
趙英很快猜到了劉繼隆的想法,連忙朝他作揖行禮,恭恭敬敬的後撤離開了中堂。
在他走後,劉繼隆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中則是多出了兩份奏表。
前者是曹茂收復峰州等處失地的奏表,後者是安破胡送來的奏表,內容則是李思恭與李克用在漠南駐牧的事情。
劉繼隆只是稍微閱覽,瞭解了個大概後,便沒有繼續看下去了。
於他而言,李克用和李思恭能做的事情並不多,只要他將天下秩序恢復,用不了幾年就能派出一支偏師將其討平。
至於當下,他需要先把大唐的爛攤子給收拾清楚,再把那些潛在的內部威脅都解決才行……
在他謀劃的同時,趙英也開始暗地裡安排起了那些諜子,同時與李商隱商量了凱旋而歸的事情。
半個多月後,隨著夏收漸漸進入尾聲,一支數千騎兵的凱旋的隊伍也從洛陽的上東門進入城內。
五匹駿馬拉拽著華貴的象輅進入城內,百姓紛紛來到街道兩旁圍觀。
得知是漢王凱旋歸來後,城內百姓都紛紛來到橫街左右觀望歡呼,整個洛陽城都因此變得熱鬧了起來。
儘管劉繼隆沒有露面,但那華貴的象輅便讓人下意識以為他就坐其中,此刻正在看著他們。
“嗚嗚嗚——”
“殿下千秋萬歲!”
“殿下千秋……”
對於百姓而言,廢除徭役,平定亂世的劉繼隆無疑才是他們的救星。
漢軍十稅二的稅額雖然不低,但比起曾經那雜七雜八的雜稅可要好太多了。
他能獲得百姓支援,最關鍵的還是廢除徭役,以及平均土地這兩個政策。
這兩個政策,是實實在在讓百姓得到了好處的政策。
自此往後,百姓再也不用擔心每年被州縣和朝廷分別徵發兩次徭役了,而漢王殿下發給他們的耕地,則是保障了他們有所耕食的未來。
兩個政令的下達,頓時減輕了百姓身上最重的兩座大山,他們自然擁戴劉繼隆。
“民心可用……”
鼓樓上,劉繼隆遠眺百姓歡迎他車駕的景象,感嘆之餘,目光不由來回打量。
他倒是希望有人能在今日刺殺他,可是他並未看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漸漸地,他便將目光投向了街道上的百姓。
相比較南邊的百姓,洛陽的百姓已經承平三年,哪怕經歷了大旱,甚至如今依舊處於旱情之中,但他們卻仍舊頑強的活了下來,並且活得比曾經未遭災時還要好。
這一切得益於劉繼隆以工代賑的政令,以及罷黜苛捐雜稅的行為。
不過更為重要的還是官員下縣,吏員下鄉,且官吏盡皆多為流官和每歲一考的考功制度。
在這些制度下,朝廷與地方尚且保持著廉政和高效的處置方式,但其中還是有不少害群之馬。
洛陽北市街道上的百姓多為富戶,穿著以錦緞為主,自然不能以他們的情況來衡量洛陽百姓的情況。
最能反應情況的,還是那些從南城往北城而來的百姓,而劉繼隆挑選的這座鼓樓,正好能看到南城的情況。
但見許多百姓朝著南城往北城而來,他們身上大多穿著絹、布,腳上則是草鞋與布鞋為主,體型雖然瘦弱,面貌卻十分健康。
比起當初劉繼隆來到洛陽,所見到百姓衣衫襤褸,赤足行走且骨瘦如柴的情況,如今的情況不知好了多少。
這只是三年時間的變化,還是大旱情況下的三年變化。
如果大旱消退,隨著時間不斷推移,天下的百姓還將生活的更好。
若是有足夠的錢糧,朝廷的許多事情也能提早提上日程,而這便是劉繼隆要擴散牽連,波及整個天下的原因之一。
不把這群世家豪強解決,土地兼併的問題就永遠緩和不了。
劉繼隆雖然已經分配過一次土地,但那點土地相比較世家豪強掌握的土地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土地兼併四個字,若是放在不諳世事的人眼裡,恐怕只是大地主買賣小地主土地,小地主買賣富戶土地,富戶買賣貧農土地。
可放在現實中,土地兼併則是世家豪強依仗自家為官,以權力壓服所有人,將他們的土地都強行低價買入。
土地即生產資料,只要它有價值和投資屬性,便會不斷滋生出想要侵佔它的人。
劉繼隆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也知道這種人不會被消滅,但可以被遏制。
他將這些世家豪強解決後,起碼未來七八十年的時間裡,不會有土地矛盾的問題。
只要後世之君能重振綱要,這個時間興許還能延長。
他是管不了後世了,他只能保障他活著的時候,百姓能太平生活下去,且擁有上升通道就足夠。
這般想著,劉繼隆嘆了口氣後走下鼓樓,提前返回了漢王府。
半個時辰後,當車駕進入漢王府,百官也紛紛前來拜見他。
經過劉繼隆准許,百官紛紛進入漢王府正堂,將正堂站得十分擁擠,足有二百餘人。
“參見殿下……”
當劉繼隆從屏風後走出,無數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他的身上,而劉繼隆也裝作舟車勞頓的樣子坐下。
“吾出東都近兩載,如今終於討平天下而歸,全賴諸位在東都操持朝廷,輔政陛下。”
“某等不敢……”
劉繼隆有開府之權,但還不足以讓眾人盡皆稱臣。
他們之中派系複雜,有舊臣、有降將、也有隴右出身的老臣和關西臣子。
面對他們,劉繼隆還是以安撫為主,但這時卻見有人突然上前作揖:“殿下,侍中馬成有事啟奏。”
熟悉的聲音和身影出現,劉繼隆側目看去,但見六十多歲的馬成正穿著紫袍向他作揖行禮。
馬成自歲初感到身體不適後,便由職官轉為了散官,如今掛從二品侍中及柱國、縣公身份在朝中行走。
他突然開口,讓劉繼隆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在山丹時候,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如今的眾人各有利益,感情已經不如曾經那般純粹了。
馬成突然開口,顯然是準備說些什麼利益相關的事情。
“準”劉繼隆平靜回應,馬成見狀便繼續道:
“明威將軍李驥患病,臣奏請殿下准許李驥入洛治病。”
馬成刻意挑選了一個內外大臣都在的場合,並且刻意強調了李驥的官職。
至於所謂患病和入洛治病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
馬成所想的,無非就是想請劉繼隆解除對李驥的禁足,並且讓他來洛陽當差罷了。
對於李驥,劉繼隆自然不曾忘卻,並且自己已經九年不曾重用他,昔年依附李驥的那些人,也基本都死的死、退的退。
這種情況下,李驥已經不可能對劉繼隆造成任何威脅,因此劉繼隆在聽後不免頷首:
“既是如此,便准許其入洛治病,遣太醫院御醫為他診治。”
“此外,李驥雖無高功,卻有不少苦功,以其拔擢為司農少卿,檢校通議大夫、壯武將軍。”
司農少卿經過調整後,如今是從四品上的職官,主要負責協助司農卿掌管國家農業、倉儲、物資調配等事務。
以李驥的資歷來說,這個官職自然不高,但他畢竟是戴罪復起之身,這個官職做為起點已經不低了。
只要他老老實實的當差,不要再折騰,哪怕沒有功績,劉繼隆還是會想辦法賜予他勳爵和高官厚祿的。
“臣代李驥謝恩……”
馬成聽到李驥能夠入洛,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難掩激動,不由得連連行禮。
解決了他的事情後,劉繼隆便詢問道:“普庶人與高千里的宅邸,是否已經解決?”
“回殿下,宅邸隨時可進入居住,待普庶人與高千里回京,便能安置宅邸之中。”
工部的竇斌連忙站出來解釋,隨後見劉繼隆滿意頷首又再度退下。
在他退下後不久,堂內二百餘名官員竟無人開口,直到劉繼隆有些不耐煩時,才見李商隱持著奏表站出,躬身道:“同平章事李商隱,有事啟奏。”
“準”劉繼隆頷首示意,李商隱隨即便說道:“如今天下初定,各地河渠堰堤及田地盡數荒廢,朝廷賦稅難以度支。”
“臣以為,可裁汰軍中老弱,並改軍制為五軍都督府及兵部兵備,再於諸道置三司,以此明確職權。”
“此為奏表,請殿下過目……”
李商隱將南衙商議好的五軍都督府及三省六部三司制度寫在奏表上,隨後呈給了劉繼隆過目。
劉繼隆將其接過,開啟仔細看了看,確認主體沒有改變,只是在細枝末節稍微補充後,不由得頷首道:
“此制不錯,可暫且由東畿、京畿兩道向外施展而去,並定下各道都督、按察使及布政使人選,等到中秋過後呈給陛下。”
“至於裁汰老弱的事情,便等五軍都督府與兵部分權過後,再行裁定吧。”
見劉繼隆如此說,不少人紛紛看向李商隱,都五軍都督府是個是什麼意思,地方三司又是個什麼意思。
“下官遵令……”
李商隱恭恭敬敬的作揖回禮,隨後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眼見無人開口,站在隊伍中的張瑛突然走了出來,朝著劉繼隆恭敬作揖。
“大唐自安史之亂,海內板蕩,閹豎擅廢立,吐蕃頻犯邊,足見國祚已衰。”
“龐勳、黃巢、王仙芝輩,承天警示而倡亂,由是天下崩離。”
“微殿下自河西舉義兵,提三尺劍為天子掃除逆節,唐運其殆絕矣!”
“今主上衝幼嬉戲,而天降連年大旱以儆殿下,若猶不順天應人,恐蒼生復罹塗炭。”
張瑛的話,頓時點燃了堂內那群隴右籍官員不安分的心,更是引得隱藏在眾人之中的豆盧瑑、裴澈等人的咬牙切齒。
按照張瑛的話,如果不是劉繼隆提兵討平不臣,大唐早就該在龐勳、王仙芝、黃巢作亂下滅亡了。
可是堂內之人十分清楚,若非唐懿宗李漼執意對付劉繼隆而強徵賦稅,也不會引得烽煙四起,遍地起義。
劉繼隆為因,群盜四起而國祚衰為果,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如今張瑛顛倒是非,為的就是證明唐朝國運結束,劉繼隆才是天眷之人。
為此,他甚至將北方數年大旱的事情扯了出來,以此表明是上天不想看到大唐延續國祚。
他這番話雖然顛倒了因果,確實有理有據,尤其是上天不喜唐而降下大旱的事情,更是令許多大唐舊臣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畢竟李漼在位期間乾的那些事情,確實都是消耗民力和國力的事情,尤其是同時對付劉繼隆、祐世隆、黃巢等群寇的舉動,更是令人氣惱。
如果李漼不是那麼志大才疏,大唐也不會是如今的局面。
想到這裡,不少舊臣都開始暗自埋怨起了李漼。
以他做的那些事情來說,惹得天怒人怨還真不怪張瑛汙衊,誰讓自李漼即位後,北方動不動就大旱的。
豆盧瑑、裴澈等舊臣的嘴張了又張,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他們不是沒話說,只是不敢與劉繼隆直接撕破臉。
好在在他們糾結的同時,劉繼隆平靜開口道:“吾向來不信天命,今陛下即將弱冠,若能更改秉性,天下尚可挽救。”
眼見劉繼隆說出這番話,豆盧瑑等人紛紛鬆了口氣,許多中立的官員也是如此。
“今日舟車勞頓前來,心神疲乏,各類政務便等中秋過後再論吧。”
“下官告退……”
劉繼隆下了逐客令,二百餘名官員紛紛唱聲退出了正堂,劉繼隆也起身往內院走去。
在他們離開漢王府的路上,張瑛身旁圍了數十名官員,基本都是隴右與關西籍出身的官員。
“殿下不曾接受,莫不是真的要匡扶唐廷?”
“古人三辭三讓,這才不過第一次,何必擔心?”
“張郎必有謀劃,諸位不用杞人憂天……”
他們的聲音並不小,根本不怕旁人聽到,惹得那些舊臣紛紛攥緊了手中笏板,緊咬牙關。
張瑛還特意看向了那些舊臣,隨後笑道:“諸位暫且等待,某已然明瞭殿下心意……”
“不愧是張郎!”
眾人簇擁著張瑛離開漢王府,而豆盧瑑與裴澈等人也黑著臉在第二批離開。
李商隱帶著李袞師、陸龜蒙、韓正可等人走在最後,見張瑛如此高調,不由搖搖頭。
“這張瑛比起其父,雖有本事,心性卻差太多了。”
李袞師聞言,不由擔心道:“阿耶,勸進之事……”
“勿要再提。”李商隱見狀將其打斷,繼而停住腳步,轉身看向了身後那質樸又隱隱透露出幾分壓抑的正堂。
“此事殿下自有安排,爾等皆不可插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