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隆安排玉輅將張淮深、張淮澄送往了敦煌王府,而群臣也先後離開了集仙殿。
在群臣走後,劉繼隆坐在集仙殿的側殿休息,西門君遂則是端來醒酒湯。
喝了幾口醒酒湯後,劉繼隆這才看向面前的敬翔、張瑛、趙英三人。
“從內帑調撥十萬貫,增派新羅、大禮、渤海、南洋等諸國的諜子。”
“臣遵旨……”
三人連忙頷首應下,而劉繼隆則是在他們應下後襬手,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了。
三人見狀退出了集仙殿,而劉繼隆也乘坐步輦前往了貞觀殿休息。
在他前往貞觀殿時,乘坐天子玉輅的張淮深、張淮澄兩兄弟卻已經來到了敦煌王府。
張淮銓、張淮鼎等六十多名張氏子弟在烏頭門前迎接他。
見到他乘坐玉輅前來,張淮銓表裡如一,只是為自家大兄感到高興。
其餘人縱使羨慕嫉妒,表面上也只能恭維。
不過張淮鼎在見到張淮深如此架子後,卻嫉妒的陰陽怪氣道:“某還以為是陛下親至,不曾想竟然是大兄!”
他這番話令眾人皺眉,張淮深的酒意也隨之消散幾分。
見到說這話的人是張淮鼎,張淮深便不覺得奇怪了,畢竟剛才在集仙殿中,陛下便提醒他小心張淮鼎這廝。
“如此眼神,莫不是要將所有受陛下恩寵之人,都認成陛下不成?”
他這反擊沒有太大傷害,但他確實是個不善口舌爭鬥之人,所以他並未與張淮鼎爭鬥。
只是相比較他,張淮澄就有些不太高興了:“陛下恩寵大兄,汝在此小人姿態,莫不是要某啟奏陛下,請陛下派太醫為汝治治眼疾?”
“你……”張淮鼎有些氣不過,但他也清楚,張淮深再厲害也不過是在西域,可張淮澄卻是六部的職官,收拾他輕而易舉。
想到這裡,他只能忍下這口氣,而張淮深卻已經在張淮銓的帶路下,走入了敦煌王府內。
在張淮銓的帶路下,張淮深很快見到了躺在床上的張議潮。
七十七歲的他,眼神已經十分渾濁,但在見到張淮深的時候,卻還是閃過了精芒,漸漸明亮起來。
“來了嗎……”
“侄兒來了!”
記憶中那道英雄人物的身影,此刻漸漸與眼前這宛若枯槁的老人重迭起來。
不知何時,張淮深眼眶流出淚水,低垂頭道:“侄兒來晚了……”
“見到就行……見到就行……”
張議潮伸出手,在張淮澄幫助下坐了起來,低頭看著眼前的張淮深,伸出手試圖將他扶起,可他的雙手太過瘦弱,已經扶不起張淮深了。
他垂下手,放棄了這種想法,忍不住詢問道:“沙州、沙州的百姓還好嗎?”
“好!”張淮深低著頭,眼淚不斷流出,順著臉頰從下巴滴落地板上。
他緊緊咬著牙關,雙手撐在跪著的腿上:“大家都很想您,希望您能回去!”
“身老體衰,回不去了……”
張議潮長嘆了口氣,他這身體從幾年前便開始虛弱,早就經受不起數千裡的舟車勞頓了。
“能回去的!”
作為西域與河西實際的掌控者,此刻的張淮深如孩童般,泣不成聲。
叔侄相別二十年,再相見時,自然接受不了那位可以依靠的大山變成如今的模樣。
堂內的哭泣聲響了許久,直到張淮深稍有緩和,張議潮才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汝如今也是郡王了,西域的事情某也聽佛奴與陛下說過,汝做甚好。”
“西域全賴汝身,莫做如此姿態,惹人嘲笑。”
他的語氣十分緩和,張淮深聽到後,也漸漸停止了哭泣,胡亂在臉上擦了擦後便道:“某帶叔父回家!”
張議潮搖了搖頭,虛弱道:“汝阿耶尚在此,某有何顏面回沙州?”
張議潭雖然是自願來的中原,但卻是被張議潮送來的。
自家阿兄死在了中原,無法落葉歸根,自己又有什麼顏面回去呢?
想到此處,張議潮忍不住乾笑幾聲:“陛下當初說得對,若非某愚信朝廷,何以如此……”
他與張議潭、張淮澄先後作為人質留於中原,卻並沒有從朝廷手中得到什麼有用的資源。
不僅沒能幫到張淮深,反而差點害了張淮深。
若非劉繼隆相助,張議潮都不敢想如今的河西是個什麼情況。
想到這裡,張議潮伸出手拍了拍張淮深肩頭:“今日見了汝,身體稍好些了。”
“過幾日,老夫與你一同入宮面見陛下,汝舟車勞頓,先下去休息吧。”
“明日、明日早膳過後再來……”
張淮深顯然不太想走,可在張議潮的承諾下,他還是被張淮澄扶了起來。
“侄兒,暫退……”
他對張議潮鞠躬行禮,張議潮笑著抬了抬手:“去休息吧。”
此刻的他,彷彿回到了在河西時,雖然已經老邁,可仍舊有雄心壯志支撐體魄。
前幾年略感老邁時,又有劉繼隆走出,許諾天下太平,因此他才能撐到現在。
天下太平後,他體魄漸弱,但今日許諾張淮深後,他又覺得身體似乎強健了幾分。
張淮深見他面色略微好轉,這才放心跟著張淮澄離開了此地。
在他走後,張議潮卻又重新佝僂了脊背,然後在張淮銓的幫助下,重新躺回了床上。
接下來幾日時間裡,張淮深不斷陪著張議潮康復,張議潮也在張淮深的陪伴下,漸漸胃口大開。
得知這些訊息,正在軍器監巡視的劉繼隆也忍不住點了點頭。
“甚好……”
眼見劉繼隆放下手中的單筒望遠鏡,身為軍器監的陳濟通連忙作揖道:“陛下這……”
“此物成像過於粗糙,邊緣畸變,不可用於戰場,應該與琉璃的技術相關。”
劉繼隆給出評價,即便陳濟通有了準備,卻也不免失落。
對此,劉繼隆倒是早有準備,畢竟他知道中原的玻璃技巧不如波斯,所以他並沒有太多期待。
研製不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等海軍可以形成戰力,直接組織艦隊去波斯獲取波斯玻璃就行。
造價雖然有些高,但大漢的瓷器和絲綢價格更高。
想到此處,劉繼隆將桌上的一根黑鐵拿了起來,隨後仔細觀摩。
這黑鐵與槍管區別相差不大,只是管子更粗、管壁更厚。
陳濟通見劉繼隆開始觀察此物,隨即開口道:“此為軍器監以陛下所給出生鐵澆淋法所練之鋼鑄成,隨後以雒水水力推動水車,繼而用水力催動鑽架不斷鑽孔,一月方成一根。”
陳濟通解釋著,劉繼隆聽後則詢問道:“生鐵澆淋法,每月能出鋼多少,這槍管造價幾何?”
見他詢問到關鍵,陳濟通不免汗顏道:“以洛陽軍器監的高爐為例,每月可出七千斤鋼,槍管造價二千七百錢左右……”
“若是能將生鐵澆淋法推廣給各個軍器坊,興許能將價格降到二千錢左右。”
二人所說的生鐵澆淋法,即明代的蘇鋼法,也是明代能輕易仿製西方火炮的關鍵技術之一。
月產七千斤的數量自然有些少,但這只是洛陽一處。
如果各道各開一處便是七萬餘斤,十處便是七十餘萬斤,屆時想要製作槍管自然便宜。
不過製作槍管只是開始,將槍管制作為火槍,繼而推廣全軍才是最重要的
“火繩槍與燧發槍的成品,可曾製作出來了?”
劉繼隆拿著槍管詢問陳濟通,陳濟通則是開口道:“火繩槍倒是已經制作出了成品,但燧發槍……”
陳濟通有些猶豫,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臣召集天下名將,雖然製作出了彈簧,但體型著實太大,無法用於燧發槍上。”
顯然,劉繼隆想要一步到位的想法破滅了,這雖然令他遺憾,但火繩槍也足夠了。
燧發槍和火繩槍對於如今的漢軍來說,並沒有那麼大的差距。
火繩槍雖然繁瑣,但依舊可以破甲,這就足夠了。
反正在機槍出現以前,不管是燧發槍還是火繩槍,對付騎兵都需要其他兵種配合。
想到此處,劉繼隆讓陳濟通取來火繩槍的成品,隨後走出軍器監衙門,來到了衙門內的靶場上。
遠處有身穿甲冑的兵卒手持類似火繩槍的產物,雖然是火繩槍,但木質槍托與二十世紀初的步槍相差不大。
劉繼隆站在二十餘步外,與陳濟通、陳瑛、敬翔三人觀看那名兵卒操作。
在兵卒前方擺著三塊厚一寸的木質靶子,分別距離他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
隨著他將彈藥裝填完畢,隨著他扣動扳機,火繩槍上的火繩點燃藥室,繼而出現了爆炸聲。
“砰——”
比起火炮的炮聲,火繩槍的槍聲倒是不算什麼,但它射擊過後所生出的硝煙卻很大一股,持續了兩個呼吸才慢慢升騰消散。
劉繼隆見狀抬腿走了過去,只見第一個靶子已經被射穿,不免露出滿意之色。
這時那名士兵也抱著火繩槍走了過來,但他臉上全是烏黑的灰塵,顯然是火繩槍氣密不行導致的,這令劉繼隆不免皺眉。
“能打穿三十步的靶子嗎?”
劉繼隆開口詢問,陳濟通搖了搖頭:“只能勉強打穿二十步的靶子。”
聞言劉繼隆也沒說什麼,只是接過了那長五尺的火槍,上手後不免皺眉。
這火槍起碼十四五斤沉重,而原因顯然是那過厚的槍管。
舉著這種武器在戰場上密集射擊,對士兵的體能是極大考驗。
火槍的槍管與藥室的縫隙顯然也沒有處理好,很容易發生炸膛的事情。
“槍管和藥室的縫隙沒有處理好,導致火藥洩能,所以威力不足。”
“此外,槍管過於沉重,必須想辦法把槍管的厚度降低。”
劉繼隆將此物拿到手上,很快便發現了兩個致命的問題。
陳濟通聽後連忙記下,隨後令士兵帶著火繩槍回去存放,接著便跟上了劉繼隆的腳步,準備帶他們去看軍器監最新的火炮。
不過在他們前進時,敬翔卻追到了劉繼隆身旁作揖道:“陛下,交河王聽聞您在軍器監,眼下在軍器監外等待,是否請他進來?”
“準!”
劉繼隆沒有藏著掖著的打算,更何況洛陽軍器監有太多技術,除非有人能將所有技術照搬過去,不然就算知道了火炮技術,也無法鑄造出能作戰的火炮。
想到這裡,劉繼隆在陳濟通帶路下,很快來到了一個佔地規模更大的校場上。
他沒有讓人立馬試炮,而是等到張淮深被帶入此處,他才對張淮深道:
“汝來的倒是不慢,且看看我軍火炮如何,便知曉某為何要討定四方了。”
話音落下,他隨即令陳濟通展示火炮,而陳濟通也很快令幾名兵卒將漢軍的火炮帶來了校場。
當這門長八尺有餘的鑄鐵炮被推到校場上,陳濟通連忙對劉繼隆及張淮深解釋道:
“陛下,此物便是用生鐵澆淋法所冶鋼鐵而鑄造的鑄鐵炮,雖說重量不如青銅炮,但勝在造價比青銅炮便宜。”
“這樣一門火炮的造價不過七百貫,倍徑十六倍,能將五斤炮彈打出七百步遠。”
陳濟通的話音落下,第一次見到火炮的張淮深便露出了質疑的表情。
劉繼隆並未解釋,只是對陳濟通說道:“試試炮,看看是否如汝所言能打七百步遠。”
“是!”
陳濟通知道自家陛下是想讓交河王看看火炮威力,隨後便親自指揮兵卒們為火炮填充發射藥與炮彈。
“轟隆隆!!”
瞬息間,校場上升騰大片硝煙,震耳欲聾的炮聲令毫無防備的張淮深連連後退。
直到他看到劉繼隆等人都沒有動靜後,這才尷尬的返回了原地。
隨著硝煙散去,但見校場上的兵卒紛紛開始舉起紅旗。
“他們相隔百步,每舉起一面紅旗則打出一百步。”
劉繼隆與還有些耳鳴的張淮深解釋著,張淮深也在劉繼隆解釋下,看到了舉起的七面紅旗。
“走吧,過去看看。”
不等他驚訝,劉繼隆便示意讓他跟上,最後帶著他往炮彈的落點找去。
炮彈落點是七百步的一處深坑中,但落地後的炮彈化作跳彈又蹦躂了二十餘步。
這個距離令張淮深臉色動容,忍不住道:“陛下就是用此物討平的眾多叛臣?”
“正是。”劉繼隆用腳將那五斤重的鐵炮彈踢開,同時看向張淮深道:
“火炮用來攻城拔地和海上作戰最為合適,平原交戰還是得靠短兵交擊。”
“不過朝廷近來在研製火繩槍與燧發槍,如果能成功,屆時我軍想要破甲敵軍就容易了。”
提到此處,劉繼隆便與張淮深說起了燧發槍和火繩槍的效能與破甲能力。
張淮深聽後,臉上露出了極大的興趣,但劉繼隆卻笑道:“燧發槍恐怕短時間內無法制成,但火繩槍興許能在這幾年就能產出。”
“不過產出是一回事,想要將它交給將士們用於打仗,沒有七八年是不可能的。”
“只是七八年後,你我不過年過半百,屆時若能用上此物,汝便能以三千兵馬擋回鶻數萬胡騎了。”
對於劉繼隆這番言論,張淮深不假思索的點頭附和,畢竟回鶻中能戰的也就那數千甲兵。
幾千火繩槍士兵如果能用好,一戰就重創回鶻數千甲兵,那回鶻剩下的數萬輕騎便只是待宰的羔羊了。
想到這裡,張淮深也不免說道:“回鶻的龐特勤應該知道了陛下計謀,近年來入寇庭州的次數也愈發頻繁了。”
他所說的話,是此前劉繼隆與張淮深佯裝不和,繼而扶持回鶻對付西邊葛邏祿的事情。
此計被戳穿,劉繼隆並未覺得有什麼奇怪,畢竟龐特勤也不是好相與之徒,更何況劉繼隆對回鶻的扶持接近於無,他察覺只是時間問題。
如今中原太平,他即便察覺也沒用,只需要等天下再休養幾年,大漢便可以開始恢復昔年榮光了。
想到此處,劉繼隆對張淮深說道:“屆時先收復遼東,隨後討平奚人與契丹。”
“收復黃草泊之事,汝若有把握,可自行定奪,若需要朝廷調撥火繩槍,儘管開口便是。”
“臣遵聖諭!”張淮深鬆了口氣,在他聽到火繩槍的效能和見識到火炮的威力後,他便想到了如何用這兩種武器來收復失地。
他最擔心的就是劉繼隆不肯給他,但如今看來卻是他小看劉繼隆了。
在他這麼想的同時,劉繼隆則是躊躇道:
“如今不便返回西域,且西域沒有較大戰事,汝先陪陪敦煌王,等時機差不多再返回西域也不遲。”
“是!”張淮深點了點頭,他剛剛來到洛陽沒有幾天,自然還不想著返回西域。
有張淮溶、張延暉和曹議金、李明振四人在,西域不會出現什麼大事,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陪陪自家叔父。
見他應下,劉繼隆也不免高興道:“許久沒有打馬球了,趁你到來,倒是可以去打打馬球。”
“臣樂意隨從。”張淮深得了劉繼隆承諾,自然十分高興。
於是在敬翔等人眼中,此二人便並排往軍器監不遠處的馬球場趕去,將整個馬球場都談笑得盡是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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