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打便打!祖先遺留之地,怎可放手他人?!”
風雪寒冬下,上京城龍泉殿內的氣氛卻十分焦躁,只因裴澈所派快馬將訊息帶回了上京城。
面對劉繼隆所展露的強硬,大玄錫並未因為其強大而退縮,反而是堅定的準備反擊。
“陛下,如果大漢真的有李居正、裴頲、大涅簡等臣奏表的那般強盛,與其交鋒無疑以卵擊石。”
政堂省右相,渤海靺鞨貴族出身的高景明主動站出來開口勸阻,而他也是建議大玄錫推動制度改革的推手之一。
作為渤海貴族出身的高景明,他自然是希望渤海國能夠解決國內矛盾,繼續強盛下去。
“右相的意思,吾難道要捨棄遼東嗎?”
大玄錫語氣加重,高景明見狀則是嘆氣道:“臣雖不捨遼東,然遼東於吾國,並非不可割捨。”
“且捨棄遼東後,吾國確實能聚兵扶余府,將東遼水以南的地方交給大漢。”
“屆時契丹歲冬渡遼澤而入寇,便是大漢需要擔心的事情,而非吾國需要擔心的事情了。”
相較於遼東這種偏遠之地,渤海的經濟中心,主要還是太白山(長白山)脈的各處河間谷地。
遼東雖然平坦,可開墾需要國力需要資源,而渤海已經立國一百八十餘年。
別說當下,便是放在上百年前,渤海國也沒有這麼多人力物力去開墾遼東。
劉繼隆所言雖然有些難聽,但確有一點說的沒錯。
以大漢的體量,隨便遷徙幾十萬人去遼東開墾輕而易舉,而渤海就不行了。
渤海雖然有兩三百萬人,可都是散居在太白山脈各處河谷,且由於民族成分複雜,各族積累的矛盾已經根深蒂固。
這種情況下,如果朝廷下令遷徙這些河間谷地的部落放棄原本已經穩定的生活去遼東開墾,這些部落絕對會更願意用刀槍逼朝廷收回成命,而非遷徙遼東。
“遼東二十餘萬百姓,百萬餘畝耕地,若是如此放棄,恐四周輕視。”
在大玄錫衡量利弊的時候,以宗室身份入政堂省並擔任左相的大弘嗣卻忽然站了出來,讓原本就搖擺不定的大玄錫頓時停止了思索。
“大漢確實強大,可吾國亦不孱弱。”
“大漢皇帝自視甚高,無非就是未曾嘗過吾國兵鋒厲害。”
“吾國可展露兵鋒,同時派遣使團前往契丹、奚部,趁大漢進攻吾國時,可利誘二部入寇大漢河北。”
“哪怕大漢再如何強大,卻也無法以一敵三。”
相比較高景明的話,大弘嗣的話無疑更能令人接受。
哪怕是高景明,此刻也沒有立即反駁,而是沉默著看向了大玄錫,似乎讓他來做主。
不止是高景明如此,而是群臣盡皆如此,這讓大玄錫壓力驟漲。
好在他治國八載,手段早已熟練,故此他在片刻的沉吟後,果斷選擇了大弘嗣的建議。
“敕令,以李居正總制遼東兵馬,拒大漢軍。事若不濟,徙遼民於扶余、長嶺,許以便宜行事。”
“以禮部派遣使團前往契丹、奚部,聯合二部共抗大漢!”
“陛下聖明……”
在大玄錫的抉擇下,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與漢軍交戰。
不然若是因為畏懼漢軍兵鋒而拱手讓出遼東,屆時必然會引得四周各國爭相效仿。
在他的敕令下,遠在遼東的李居正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便接到了來自上京城的旨意,而禮部的使團也早已出發多日。
與此同時,裴頲等人也渡海返回了遼東,故此裴頲也知道了朝廷的態度。
對此他並不意外,畢竟沒有人會選擇不戰而棄土。
只是面對朝廷的旨意,裴頲還是在卑沙城給出了李居正些許建議。
第一為遷徙百姓,將遼南的百姓盡數遷往玄菟,哪怕事不可為,也能儘量將百姓往長嶺、扶余遷徙。
第二為修築石城,將各類要隘盡數以石磚壘砌,如此方能擋住大漢兵鋒。
第三無非就是向上京城求援,同時堅守等待契丹與奚部建功。
若是契丹與奚部建功,大漢必然會抽調力量支援河北,遼東的危局雖然無法解除,卻也能為朝廷贏得談判的時間。
在裴頲的建議下,李居正開始將遼南的百姓盡數向北遷徙,但遼東並非只有靺鞨、高句麗等民族。
昔年大唐留在遼東的官吏,雖說後來與契丹、靺鞨、高句麗等民族融合,但他們依舊認為自己是漢人。
如今得知大漢即將收復遼東,他們大多舉村藏於山中,試圖等待漢軍收復遼南後再出山。
這般想的人並不少,是以李居正只遷徙了三萬多百姓北上遼東,便將廣袤的遼南留給了大漢。
李居正的行為,很快便引起了大漢在遼東諜子的注意。
半個多月後,當遼東的諜子將軍情送抵長安時,已然是洪武六年的臘月了。
風雪吹入紫薇城,劉繼隆坐在主位上低頭看著軍情,而殿內則是坐著內閣七名大學士及太子劉烈,前來稟報軍情的張延暉。
“陛下,臣以為渤海之謀,無非就是合縱連橫,聯合契丹、奚部等胡虜入寇河北。”
“以邊軍此前展露實力,契丹、奚部定然無法入寇成功,而朝廷則是可在二月徵募民夫前往登州,等待四月渤海風浪較小且順風時北上遼東。”
面對目光停留在軍碟上的劉繼隆,謝瞳代表內閣起身將他們商議的結果說出。
對於他們的建議,劉繼隆也十分認可,畢竟就他所瞭解來看,不管是唐軍還是明軍,其渡海收復遼東都是選擇在三至五月,這說明三至五月適合渡海。
有前人給出經驗,他自然沒有必要糾結,只是詢問道:“以內閣所見,此役需徵募多少民夫?”
他雖然知曉陸地軍隊與民夫的配比,但這次畢竟是渡海作戰,還是得讓內閣多參考史書才是。
對此,敬翔也起身給出建議道:“臣以為,不必收復東遼水以南的地域,只需出兵收復故高句麗延津城(鐵嶺)即可。”
“東遼水以南、延津以北雖然有不少可以開墾的土地,但這些地方一馬平川,每年入冬後,西邊的遼澤與遼河都會結冰,契丹可趁勢東進入寇。”
“不如將此地留給渤海,朝廷只需要扼守險要的延津,以及防備延津以南的三百里遼澤邊地便可。”
遼澤以“v”形將遼東遼西一分為二,春夏氾濫,入冬後結冰,胡騎可隨時走遼澤入寇遼東。
這種情況,不止是如今存在,便是數百年後的明朝也需要面對這種情況。
正因如此,明代遼東長城才會修建得如此狹長,原因便是明軍直接捨棄了無法築城的遼澤,選擇在遼澤東、南兩側築邊牆。
劉繼隆雖然也可以用此辦法,但他更寧願主動出擊,畢竟如今的漢軍已經掌握了火炮和火繩槍,興許幾十年後就能裝備燧發槍。
在漢軍龐大的數量下,將燕山山脈乃至室韋山以東的廣袤東北地區收入囊中都不是問題,問題在於這些土地能否產生收益。
如果無法進入工業時代,如今的氣溫絕對是往後千年最高的氣溫。
氣溫下降帶來的除了糧食減產,還有自然災害增加和更多的戰爭與矛盾。
西域可以在收復伊犁河谷的同時,大面積種植棉花而維持收支平衡,東北也必須想出出路才能繼續向東北方向深入。
好在東北有相較來說比較耐寒的盧城稻,只要從現在開始人工干涉育種,說不定能培養出更耐寒的水稻。
畢竟全球降溫是緩慢進行,而非突然降溫,大漢有足夠的時間來人工干涉。
想到此處,劉繼隆主動開口道:“東遼水以南雖然毗鄰契丹,但此地平坦,只要以沙土不斷填補遼澤,便能開墾出這足夠耕地。”
“更何況朝廷收復遼東,為的就是從遼東出兵,配合河北夾擊契丹、奚部等胡虜,豈可因為胡虜而捨棄?”
劉繼隆沒有將自己全部所想說出,那就是渤海國也不是傻子。
如果大漢只佔據延津以南的土地,渤海肯定也不會死守孤立無援的東遼水。
相比較一個人受難,渤海肯定寧願兩個人一起受難,最後還是得大漢自己出手解決東遷的契丹。
“此次用兵,東遼水以南,浿水(朝鮮大同江)以西,長嶺府以南,盡數收歸朝廷之手,不容商議。”
劉繼隆將此次用兵範圍圈定下來,儘管這範圍尚未恢復漢代漢四郡和唐代遼東巔峰時的範圍,但他也不準備一口吃成個胖子。
先把遼東和朝鮮半島西北部的範圍拿下,等移民實邊弄得差不多了,再順勢北上收復故地。
吸取盛唐的教訓,劉繼隆向來喜歡穩紮穩打,實控一州,永遠比羈縻數十州要強。
羈縻的疆土在王朝虛弱時會分裂出去,但實控卻不會。
想到此處,劉繼隆看向正在埋頭處理政務,時不時抓耳撓腮的劉烈。
“此次收復遼東,由內閣協助太子總制。”
劉繼隆話音落下,原本還在抓耳撓腮的劉烈立馬抬頭看向他,愣了半晌後才道:“陛下,兒臣次年入春後還要前往嘉州從吏。”
“入秋再去也不遲,耽誤不了事情。”
劉繼隆笑著開口,心道好大兒如果走了,自己又得理政,又得時刻盯著漢軍在遼東的戰事,恐怕累得不輕。
想到此處,劉繼隆也開口說道:“若是不急,可與張大娘子完婚後再去嘉州也不遲。”
“兒臣可以等到入秋再去!”聽到自家阿耶這麼說,劉烈立馬擠出笑臉。
剛完婚就讓他去嘉州,那還不如好好等兩年。
“嗯,孺子可教。”
眼見破窗效應依舊管用,劉繼隆摸了自己的短鬚,目光看向了敬翔等人。
“臣等遵旨……”
敬翔等七人先後起身作揖,將此事答應了下來。
見他們應下,劉繼隆便吩咐道:“日後太子便前往東上閣理政,汝等都去東上閣隨從。”
吩咐過後,劉繼隆宛若卸下千斤重擔,起身對劉烈吩咐道:
“這餘下三十餘份奏表便交給汝了,朕今日有些睏乏,張郎隨朕往瑤光殿散散心。”
“兒臣領旨……”
劉烈有些叫苦,十九歲的他正是坐不住的時候,若非不敢叫板,他肯定會辭去這份差事。
他的反應被劉繼隆盡收眼底,忍不住搖搖頭,心道好小子不知權柄之好。
只是他隨後想了想,心道等這小子去了嘉州從吏,知道了權柄的好處後,自然而然會改變。
屆時自己若是將權柄交予他,恐怕便是讓他鬆手他也捨不得鬆手了。
搖了搖頭,劉繼隆便帶著張延暉往外走去,留下了劉烈玉內閣的敬翔等人協助他理政。
半個時辰後,他帶著張延暉來到西隔城的瑤光殿,殿前便是佔地數千畝的九州池,池上浮州與宮殿若隱若現。
雖然因為寒冬而顯得寂寥,但卻別有一番風景。
“坐下吧。”
“臣遵令……”
劉繼隆對張延暉吩咐著,並在他入座後主動說道:“二郎他們幾個小子也下鄉從軍了,大娘子也有十六歲了。”
“朕想了想,這次收復遼東,汝可為耿明副將,待建功歸來便能與大娘子成婚了。”
“大娘子容貌自然不用多說,只是性子驕悍,怕是……”
劉繼隆也不知道怎麼說自家大女兒,只能咳嗽道:“若是大娘子犯錯,朕自然不會包庇,皇后也不是不知明理之人,汝可自行決斷。”
“先唐公主驕蠻,朕頗為不喜,汝作為新朝首位駙馬,要將夫綱樹立,莫讓大娘子帶壞了妹妹們。”
有大唐作為教訓,哪怕劉繼隆再寵溺女兒,也不可能讓公主騎到駙馬頭上。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劉雉既然要嫁過去,那自然不能擺什麼公主的架子,但也不能讓人折辱。
對於後者,劉繼隆自然是不擔心的,畢竟不論是張淮深還是他的夫人,亦或者張延暉都是知禮數的人,倒也不可能為難劉雉。
他擔心的是劉雉把張延暉內宅弄得雞飛狗跳,敗壞這段姻緣。
畢竟他對張延暉還是十分滿意的,朝中也沒有幾個人能從外貌、能力上超過張延暉。
自己親自調教出來的小子,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比得上。
想到此處,劉繼隆看向張延暉:“這次去遼東,莫要墮了張氏的臉面!”
“是!”張延暉莊重應下,隨後便與劉繼隆談起了其它事情。
白駒間隙,半個月後內閣與三省六部接洽,準備在齊魯之地徵募民夫二十萬。
聖旨下發後,張延暉便以遼東招討副使的身份前往了登州,而耿明也開始調遣青州三萬兵馬往登州趕去。
這三萬復遼正兵,其中有五千餘人裝備火繩槍,且河南道的軍器坊還在不斷製作。
等到四月開拔時,大概能再裝備兩千餘人,組成八千人的火繩槍隊伍。
對於漢軍的調動,渤海安插在登州的諜子看得十分清楚,這些情報也不斷送往遼東。
儘管漢軍只調動了水陸五萬兵馬,可對於渤海國來說,這已經令他們感受到了如山嶽般的壓力。
在時間推移下,洪武七年如期到來,而契丹與奚部也與渤海結成了短暫的同盟。
劉繼隆並未在意,而是每日理政,時不時抽查劉烈處理的奏表。
人總是需要成長和歷練的,劉烈的理政手段從開始的稚嫩,漸漸轉變向了成熟。
不過對於基層吏治的事情,他還是過於缺乏瞭解。
好在等復遼結束後,隨著他親自擔任基層並參與吏治,想來他會熟悉基層的那些貓膩,屆時他理政的手段便更為高明瞭。
在劉繼隆安然度日的時候,隨著四月到來,大漢復遼的戰事終於在三百餘艘船隻收錨啟航下揭開序幕。
二百餘艘戰船與上百艘三千料操船緩緩從登州海域向北進發,規模宏大,遠遠望去如一座海島向北行進。
李居正留守卑沙城的塘騎在見到幾乎將大海完全遮蔽的三百餘艘大船駛來後,驚駭之餘連忙策馬向北返還。
“李居正捨棄遼南之地,無非就是想要吸引我軍深入遼東、玄菟,與其在平原交戰罷了。”
“渤海的精銳以靺鞨重步兵、騎兵為主,雖然騎兵主要都在扶余防備契丹,但遼東的騎兵數量也不在少數。”
“此外,渤海繼承昔年高句麗傳統,在遼東、長白山修建山城,利用地形扼守要道,不易對付。”
甲板上,張延暉將自己所瞭解的渤海軍隊特點都說了出來,耿明微微頷首,隨後側目看向身旁的幾名將領。
“汝等以為,我軍理應如何收復遼東?”
面對耿明的詢問,眾將面面相覷,而宋文通率先站出來作揖道:
“招討使,末將以為,我軍可以海軍先行佔據遼南,並向平壤進軍,防止新羅北上佔據平壤。”
“三萬復遼兵馬則是可在平郭、建安兩城登陸,隨後北上攻佔遼東及玄菟諸城。”
“待到收復玄菟,再分兵以火炮將太白山中的梁城等山城收復即可。”
見宋文通說的與自己心中所想差距不大,耿明隨即看向旁邊的張延暉:
“既是如此,便由張副使率海軍萬五兵馬收復遼南及平壤諸城,防止新羅趁機北上。”
“某率五千海軍與三萬復遼兵馬自平郭登陸,北上收復遼東諸城。”
“末將領命!”張延暉並未表露任何不同意見,畢竟此戰以耿明為主,他只需要遵令並執行即可。
見狀,耿明開始令鄰船接走張延暉,隨後以兵分兩路進攻遼東。
大軍一分為二後,張延暉成為東路軍主將,在他麾下則是以馬殷、劉建鋒、王郅三人為主。
“王都尉,某令汝率軍三千佔據卑沙城,並在兩日後收復北豐、石城,能否做到?”
張延暉看向王式之子王郅,王郅則是不卑不亢作揖道:“末將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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