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不過半月,遼南與平壤等十一座城池盡數丟失。”
“吾雖心有準備,卻從未想過城池丟失如此之快。”
“此外,平壤等處百姓為何沒有遷往他處,而是留下助紂為虐?”
上京城龍泉殿內,大玄錫質問著廟堂上的群臣,高景明見狀站出來解釋道:
“陛下,平壤等處城池,本就是高句麗等處遺民在安東都護府西遷後投效而來,故此朝廷對其並未有太多管制。”
“此前兵馬北撤時,他們閉門堅守,不曾想竟要投效大漢。”
渤海國內矛盾重重,其中靺鞨人與高句麗人的矛盾更是其中之最。
高句麗的遺民主動投效,這才導致安東都護府西遷後,遼東迅速歸屬渤海之手。
當年他們可以這麼對渤海,如今自然可以這麼對大漢。
大玄錫雖然也知道,但他就是生氣,畢竟渤海給予這些高句麗遺民的資源可不少,如今都打了水漂。
“陛下,李居正籌謀得當,遼東二十餘萬百姓,除了數萬逆民外,其餘都遷往了長嶺府。”
“如今李居正又依託蓋牟、遼東、白巖、橫山、新城等處山城扼守,便是漢軍手段犀利,也難以快速攻破這些山城。”
高景明儘量將遼東局勢描述的好些,可渤海的宗室們卻忍不住嘲諷道:
“遼東都快丟失了,守住幾座城又有何用?”
“李居正昔年入中原就學,恐怕早就心屬中原了……”
“半月丟大半遼東,再讓李居正總制遼東,恐怕不到半個月就丟失全境了吧?”
宗室們的話十分刺耳,令大玄錫無比煩躁。
大弘嗣看出了他的煩躁,頓時在心底暗罵宗室們煽風點火不看時候。
“陛下,臣以為李居正此舉為揚長避短之舉,且漢軍來勢洶洶,唯有如此才能阻擋漢軍兵鋒。”
大弘嗣主動開口,這令許多宗室大臣紛紛閉上了還在嘲諷的嘴,都猜到了自己剛才的舉動惹到了大弘嗣。
見他們如此,大弘嗣心底更是無奈,心中暗罵愚蠢。
如今遼東局勢糜爛,若是陛下依照這群宗室大臣的建議將李居正趕走,屆時陛下必然要讓宗室選出大臣代替李居正。
漢軍來勢洶洶,李居正這種名聲在外的宿將尚且只能堅守,更何況這群全靠血脈關係攀上高位的宗室了。
眼下之局,哪怕打得再如何難看都不能動李居正,必須等到遼東從李居正手中全面丟失,屆時宗室才能彈劾李居正,同時建議與大漢議和。
只要議和成功,宗室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至於連半點功績都混不上。
在他這麼想的同時,大玄錫也經過深思熟慮,目光投向了一言不發的裴頲。
“裴卿親自見過漢軍兵鋒,不知裴卿以為如何?”
在大玄錫的提醒下,群臣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如今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是裴頲早就提醒過的,只是他們不相信裴頲的話,這才導致漢軍長驅直入。
面對群臣投來的目光,裴頲並沒有在心底埋怨,而是直接開口道:
“以臣之見,漢軍兵鋒如此,唯有讓出遼東,速速止戰。”
裴頲開口,殿內一片譁然,但都沒有指責裴頲,而是想看看他會怎麼繼續說下去。
哪怕是心有不甘的宗室大臣們,由於先前大弘嗣的表態,此刻也只能忍耐著閉上嘴巴。
“臣曾遊歷扶余、鐵利、東平等府,也曾去過南京及椒山前線。”
“不論是契丹還是新羅,亦或是本朝的邊兵,都不足以與漢軍相提並論。”
“遼東與西域皆為大漢臂膀,自然不可丟失,而對朝廷來說,遼東作用雖大,卻無法影響局勢。”
“捨棄遼東固然可惜,但維持國本方為關鍵。”
“契丹、奚部及新羅若是得知朝廷勢弱,且在大漢手中吃癟,必然會調轉兵鋒來對付勢衰的吾國。”
“吾國根基,遠比遼東來得重要……”
裴頲這話有些避重就輕,畢竟遼東對於渤海國的疆域、經濟和民生都十分重要。
哪怕遼東有逆民投降大漢,可剩下還有十餘萬各族百姓。
若是丟失遼東,且不提遼東這塊土地上的百萬畝耕地,單說十餘萬各族百姓湧入,必然會加重渤海核心區的矛盾。
群臣都知道這點,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裴頲說的很對。
反正遼東已經丟失大半,剩下的不是山城就是隘口,根本沒有多少產出。
不若直接用此十餘山城隘口來換取有利渤海的條件,起碼能緩解眼下的矛盾。
若是繼續與大漢爭鬥,新羅等國肯定會趁機分食渤海,且渤海國內的粟末、鐵利、虞婁等部都會趁機爆發不滿,以此來換取更多資源扶持。
資源不會憑空生長,諸部要資源,宗室和貴族們就得讓出自己的資源,這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
反正遼東的土地主要掌握在高句麗遺民手中,丟失也就丟失了。
可若是丟失核心地區的主導權,這就有威脅國之根基的可能了。
如此想著,渤海國群臣紛紛看向大玄錫,先後表態。
“陛下,臣以為裴院監言之有理。”
“陛下,臣附議……”
近百大臣紛紛表態,剩下的五十餘名大臣雖然沒有表態,但也沒有制止。
大玄錫見狀,心中有怒氣忍不住發道:“吾國以山城犀利為強,眼下只是丟失些許小城,汝等便如此惶恐,如何對得起吾國先王?”
在他看來,漢軍確實來勢洶洶,然而漢軍佔領的始終都是規模不大的小城,並未拿下任何一座山城。
此外,前線軍報中的死傷也尚在可控範圍內,如此便讓出遼東,他心有不甘。
“陛下……”
“此事不容商議,吾自會靜候邊軍捷報!”
大玄錫氣惱起身,這令高景明、裴頲、大弘嗣等人臉色難看。
只是不等他們挽留,大玄錫便已經離開了龍泉殿,留下群臣面面相覷。
高景明見狀,主動尋到了大弘嗣說道:“陛下只是受了氣,休息幾日便會明瞭局勢。”
“眼下之局,斷不可讓遼東三萬邊軍受創”
“若是邊軍受創,國內必然震動。”
縱使平日裡二人不對付,可他們都清楚想要維持如今的權勢,只有繼續將渤海國維持下來。
因此面對高景明的這番言論,大弘嗣也微微頷首:“朝廷只十副家當,如今三副在遼。”
“遼可失而家當不可失,此事只能讓李居正便宜行事。”
高景明也頷首認可了這種說法,而這還是二人爭鬥十餘年,第一次達成統一意見。
在二人的表態下,不多時便有傳事官員疾馳向南而去。
只是當傳事官員不斷南下,官道上北逃的百姓也越來越多,許多部落甚至也加入其中,顯然是聽到了南邊的事情。
七日後,隨著他走山道從遼東城東進入遼東城,此時遼東城外的戰事已經持續了九日時間。
本就不大的城內哀嚎不斷,許多屋舍倒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兩刻鐘後,傳事官員被帶上了遼東城的城牆,可以清晰的透過女牆看到城外的景象。
“轟隆隆!!”
“蹲下!蹲下!!”
原本佈置有兩裡縱深的多重防禦工事已經盡數化作廢墟,只有護城河石橋對面的營寨及營寨左右壕溝還有兵卒堅守。
漢軍的火炮在不斷髮作,傳事官員被炮聲與炮彈擊中城牆的震動給嚇得呆愣當場,好在旁邊的將領拉了一把他,這才讓他躲在了女牆背後。
炮擊持續了幾個呼吸,待到炮聲停下後,將領才將他帶往了那殘破的城門樓而他也見到了堅守遼東城的李居正。
除了李居正,樓內還有十餘名灰頭土臉的將領。
原本的他們應該意氣風發,但此刻卻紛紛低著頭,神態頹靡。
哪怕便是李居正這種軍中名宿,此刻也滿臉疲態,看上去老了十歲不止。
面對老了十歲不止的李居正,傳事官員將聖旨呈出,李居正也勉強提起精神,神色疲憊的看著。
待到他將聖旨看完,傳事官員這才率先開口說道:
“左相與右相有吩咐,陛下只十副家當,遼東便佔三副,萬不可有失。”
“若事不可為,可退往長嶺府,依託山城堅守,等待朝廷與大漢議和。”
傳事官員的話音落下後,城門樓內的將領們紛紛鬆了口氣,目光投向李居正。
李居正面對兩份截然不同的命令,此刻只覺得心中萬分疲憊,想著此役結束後便回家頤養天年,不再參與廟堂爭鬥之事。
他看出了聖旨中陛下對他的期望,那就是挫敗漢軍兵鋒,並保證三軍死傷不大。
以遼東城的情況,若是面對的是同樣裝備的軍隊,李居正自然可以做到這點。
可問題在於,城外漢軍所用的手段,根本就不屬於常理。
漢軍的火炮在開戰第三天便將拒馬、羊馬牆盡數摧毀,使得渤海軍第一重營寨遭受攻擊。
開戰不到十日,李居正麾下的渤海軍還沒有和漢軍短兵交擊,便已經死傷兩千餘人,接近遼東城內兵馬的一成。
如今有了高景明和大弘嗣的吩咐,他自然可以從容捨棄遼東,撤往白巖山城和磨米山城。
只是他如果真的那麼做,事後高景明和大弘嗣是否真的會力保自己?
想到此處,高景明便知道,聽從大玄錫的旨意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至少大玄錫是渤海國的王,自己即便聽令受挫,也不過罷官奪職罷了。
可若是擅自聽從高景明和大弘嗣的話後撤,被按上個結黨營私,畏戰後撤的名頭,那罪過就大了。
更何況他如今已經籌劃好了城外短兵交戰之策,只需要等漢軍上鉤,便能輕鬆得到斬獲。
有了斬獲後,他也能挽回不少面子,哪怕得罪了高景明和大弘嗣,他也能在大玄錫的庇護下安享晚年。
思緒理清後,李居正雙手呈出聖旨,面對傳事官員說道:
“還請回稟兩位相公,某雖有意後撤,然旨意難為,只能繼續堅守。”
“這……”傳事官員剛剛才見識過漢軍火炮的厲害,此刻都覺得雙腿發軟。
眼下見到李居正竟然得令還不撤退,頓時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
李居正倒是不受影響,只是看向將領們道:“安置這位同僚休息去吧。”
“是!”將領們嘆了口氣,卻也明白李居正這麼做的原因。
在李居正的注視下,他們將此人送離了城門樓,而李居正則是起身走出城門樓,望著狼藉的戰場暗自思索。
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道:“傳令,諸部繼續堅守,等待短兵交擊之刻!”
“是……”
左右眾將紛紛應下,李居正隨後才返回了城門樓內繼續休息。
在他等待同時,城西外的漢軍營盤牙帳內,耿明也在聽著宋文通的彙報而盤算戰場。
他並不在意李居正有什麼奇招,因為漢軍有足夠的實力碾壓過去。
對此,宋文通在彙報過後主動作揖道:“招討使,末將以為李居正所等的,無非就是與我軍短兵交擊的機會。”
“他既然想要這個機會,我等何不給他這個機會?”
“陛下所授之操典,可還未曾在戰場上展露過神威……”
宋文通緩緩放慢語調,耿明聽後不由意動,旁邊的王重榮聞言也連忙作揖:“末將願率前軍試探敵軍兵鋒!”
“直娘賊!”宋文通看著王重榮搶功的舉動,心頭不由暗罵。
好在耿明是非分明,目光看向宋文通道:“此事既然是宋都尉提出,便由宋都尉率前軍試探兵鋒。”
話音落下,他又看向了王重榮:“王都督可率軍中餘下騎兵為宋都尉掠陣,以防敵軍騎兵側擊我軍。”
“末將領命!”王重榮雖然有些惋惜沒能得到主動,但能得到從功倒也不錯了。
“去吧!”耿明取出魚符,一分為二後交給二人。
二人接下魚符,隨後便走出牙帳開始調動兵馬準備進攻。
漢軍的變化被城門樓上的塘兵看在眼底,剛剛休息沒多久的李居正得知此事,連忙走出城門樓,目光看向了正在調動的漢軍。
但見漢軍的火炮陣地開始拔營,緊接著由民夫開始推動火炮,不斷前移陣地。
與此同時,火炮陣地兩側開始有漢軍列陣,以李居正所見,左右規模各在四五千人左右。
“漢軍準備強攻營壘了,傳令營壘三軍,聽從號令出擊!”
“是!”
李居正吩咐身旁副將,見對方領令而去後,這才激動攥緊了拳頭。
“苦熬九日,終於等到這個機會了!”
在他軍令傳達下,快馬不斷在渤海軍陣地上穿梭,原本士氣低落的渤海軍將士們開始握緊手中兵器,等待耳邊傳來號令聲。
“前軍前進二百步,聞哨而止,聞金而退!”
“咚…咚…咚……”
鼓車上,宋文通不斷指揮,由三千名炮兵和五千民夫輔兵組成的火炮陣地開始前移,左右兩側的八千前軍步卒也掩護著炮兵與輔兵前進。
前軍步卒左右各自有千餘騎兵掠陣,如此規模的進攻,令渤海軍的將士壓力驟漲。
擂鼓聲下,漢軍將士以刀牌、長槍的戰鋒隊在前,手持火繩槍的跳蕩手居中,駐隊督戰兵持陌刀在後,不斷前進。
宋文通站在緩慢移動的鼓車上,他可以看到軍中那四千火繩槍手嚴陣以待的模樣。
儘管已經在青州操訓了大半年,可今日才是真正的戰場。
近兩萬人的正輔兵隊伍列陣壓來,那種壓迫感令蹲守在破爛羊馬牆背後的渤海軍將士冷汗直冒。
雙方距離開始不斷拉近,從二里到一里,從四百步到二百步,李居正身後的將領紛紛按耐不住。
“大將軍,用弩炮和投石機吧!”
“對啊大將軍!”
眾將紛紛提議,可李居正並未准許,因為他們手中弩炮和投石機,早就在漢軍的炮擊下被摧毀了七八。
動用這些軍械根本殺不死多少漢軍,他更寧願用城外兩萬人結陣與漢軍在營寨內廝殺。
這麼想著,李居正舉起令旗道:“結陣!”
令旗舉起,旗兵與騎兵很快將軍令傳遍陣地,隱藏在廢墟和營盤內的渤海軍開始走出營盤,在營盤外開始按照預演的戰術結陣。
李居正在遼東城外操演三個月,為的就是在短兵交擊上擊敗漢軍。
漢軍的火炮確實犀利,但李居正不相信兩軍糾纏時,漢軍還能不顧傷亡的炮擊他們。
兩萬人列陣的速度不慢,李居正已經派出三千兵馬接管白巖山城,又在營寨和城內佈置了五千兵馬來接應兩萬大軍,以免大軍遭受重創。
在他的注視下,漢軍的火炮停在了二百步外,而推動火炮的輔兵們,此刻紛紛帶上工具開始走上前線,舉著盾牌將羊馬牆的廢墟清理並推入那些塹壕中,為漢軍修葺出一條可以直接攻打遼東城的道路。
這些輔兵大多隻穿著胸甲,手裡也只是長槍和刀牌之類的兵器。
李居正見狀,沒有放棄這個打壓對方士氣的機會,揮舞令旗指揮著剛剛成型的兩萬軍陣,以前軍前進百步,弓箭干擾漢軍輔兵。
“嗶嗶——”
哨聲作響,渤海軍的五千前軍開始上前,在與漢軍輔兵相隔百步的距離張弓搭箭。
“輔兵向左右移動,火炮準備,用子母彈!”
宋文通有條不紊的下令,旁邊令旗兵連忙揮舞旗語,鼓車旁的傳令騎兵也連忙策馬趕往炮兵陣地,下令炮兵用子母彈進攻。
漢軍的子母彈,其核心特點是透過母彈外殼包裹多個子彈,在發射後實現範圍殺傷或二次引爆,類似現代榴霰彈或集束彈藥的雛形。
隨著軍令下達,已經在火炮車輪後方挖出土壑,並在土壑中埋下楔子的炮兵立馬開始了裝填。
子母彈造價昂貴,加上能夠被引爆,因此需要裝在木箱內隔絕明火。
炮兵將子母彈後,立馬開啟了身上的竹筒,將竹筒內的粉狀物填充進入了子母彈插入引線的地方。
隨著粉狀物被填充進入,旁邊的炮兵將發射藥放入炮膛內,接著將木質的送彈託放入其中,用火摺子點燃了子母彈的引線。
在子母彈被點燃引線並被放入炮膛內後,炮兵立馬點燃了發射藥包的引線。
“嗶嗶——”
“轟隆隆!!”
瞬息間,硝煙四起,子母彈被仰角打向了渤海軍的方向。
渤海軍的將士還沒有任何準備,子母彈便從空中落下,緊接著在即將落下時發生爆炸。
“轟!!”
“額啊……”
數十枚母彈在空中炸開,無數鐵丸激射,毫無準備的渤海軍將士被殺傷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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