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那些沒有在空中爆炸的母彈也在落地後不久發生爆炸。
一時間,渤海軍陣地上硝煙四起,原本嚴密的隊陣,此刻變得鬆散。
“進!”
宋文通拔出鄣刀,豎劈虛空,直指遼東城。
在他的軍令下,輔兵開始加快填壕速度,漢軍則是在火炮發威後開始隨著輔兵前進。
“如此手段,竟藏到此時……”
李居正咬著牙強裝鎮定,他確實沒有想到耿明還留了後手。
但眼見漢軍開始跟隨輔兵前進,他只能忍耐下來,不斷揮舞令旗將傷兵帶往後方,重新結陣。
利用他們重新結陣的時間,八千漢軍開始在五千輔兵幫助下不斷前進。
百餘步的塹壕在時間推移中被填平,而渤海軍也在原地重新列陣。
子母彈確實打亂了隊陣,但帶來的死傷並不多。
數百人的死傷對於近兩萬人的戰陣,不過是冰山一角。
“輔兵填壕過後後撤,戰鋒隊準備掩護火槍兵,距敵二十步後火槍兵越過戰鋒,聞哨進攻!”
宋文通眼見距離己方火槍兵大放光彩的時間越來越近,語氣都不由得顫動了起來。
此時的李居正尚不知道自己需要面對什麼,他從容指揮軍隊,看著逐漸逼近的漢軍戰鋒,嘴角漸漸上揚。
半刻鐘後,壕溝被徹底填平,擋在漢軍前面的只剩下羊馬牆的廢墟和破碎的拒馬。
輔兵開始後撤,八千漢軍列直陣,分先後三重開始推進。
戰鋒隊的刀牌手掩護長槍兵推進,火槍兵早已將彈藥裝填完畢。
隨著戰鋒隊不斷推進,二者距離步入百步之內。
“放箭!”
兩軍的戰鋒隊同時開始張弓搭箭,無數箭矢飛射而來,干擾著對方的速度,期盼著對方各隊脫節而導致陣腳鬆動。
只是漢軍的陣腳穩若泰山,這令李居正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
隨著雙方距離不斷拉近,弓箭的威力越來越大,漢軍中中箭者不少,渤海軍則更多。
哪怕已經有了火繩槍,漢軍也並未鬆懈面突射術。
對於人手一把弓的漢軍來說,每個人都是弓弩手,哪怕無法與神射手相比,但準頭卻比疏於操訓的渤海軍要強得多得多……
“嗚吼!嗚吼!嗚吼!”
渤海軍的戰鋒隊見到漢軍進入四十步內,長槍手立馬開始扎穩腳跟,結槍陣準備與漢軍對撞。
這種情況下,漢軍的戰鋒長槍手卻紛紛止住腳步,刀牌手則是開始前進。
“用刀牌手來破陣?”
李居正啞然失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到了漢軍刀牌手的身後跟著數以千計手持“短兵”的漢軍。
刀牌手前進來到二十步的距離,四千火繩槍手也紛紛跟隨前進,前後八排,左右橫陣三百餘步。
李居正已經察覺到了不妙,但這時漢軍的刀牌手卻紛紛蹲下。
他們將後方舉著“短兵”的漢軍暴露在渤海軍戰鋒隊的眼前,不等渤海軍的弓箭手開始面突,這些漢軍將士便在各隊隊正揮下令旗的同時扣動扳機。
扳機聯動火繩夾上的火繩撞向藥室,爆竹聲與硝煙先後出現。
“噼噼啪啪……”
“額…哼…”
頃刻間,無數彈丸射向毫無準備的渤海戰鋒隊,數不勝數的陣腳兵只覺得身體發軟,便直挺挺的倒在了陣地上。
“補上!補上!!”
“噼噼啪啪……”
那些作為將領的靺鞨貴族子弟甚至沒來得及反應,便見到了己方陣腳被攻破,而漢軍則是宛若木偶般,千篇一律的開始射擊、後撤。
城樓上的李居正只看到濃煙升起,隨後便見己方將士接連倒下,這讓他心中產生了危機。
“鳴金收兵!中軍做前軍,後軍做中軍,掩護前軍分左右後撤。”
李居正立馬反應過來,在他沒搞懂漢軍手段前,他必須撤退。
不然繼續讓陣腳兵這麼犧牲下去,漢軍想要攻破己方陣腳輕而易舉。
他的反應並不慢,但再快也快不過漢軍的排槍。
“鐺…鐺…鐺……”
“後撤!”
“快撤!撤……”
當渤海軍的鳴金聲作響,漢軍火槍手的八重排槍已經結束。
幾個呼吸前還穩如泰山的渤海戰鋒隊,此刻已經化身一具具屍體倒在了陣地上。
靺鞨的貴族將領們在聽到鳴金聲後開始指揮後撤,中軍與後軍則是根本不知道前軍遭遇了什麼,按照軍令結陣接應前軍後撤。
前軍的兵卒逃亡般的從中軍、後軍左右後撤。
“怪物!妖術!!”
“妖術!漢軍有妖術!”
“妖術……”
漢軍的八重排槍將渤海軍的五千前軍直接打崩,他們宛若潰兵逃向後方。
“從左右撤退,敢於衝陣者立斬!”
中軍的各隊隊長連忙呼喊,但許多潰兵依舊慌不擇路的選擇衝陣,結果就是被斬殺當場。
隨著被殺的潰兵越來越多,那些恢復鎮定的前軍兵卒也開始朝著後方撤退,而漢軍則是一邊前進,一邊裝彈。
“這到底是什麼手段?真的是妖術嗎?!”
城樓上,看著五千人的前軍還未交鋒便戰死近半,李居正及他身後的將領直冒冷汗。
潰兵透過營寨後的石橋撤回城內,而中軍此刻也遭遇到了漢軍的線列火槍兵。
“嗚嗚嗚……”
“噼噼啪啪——”
號角聲響起的同時,漢軍之中的線列士兵開始排槍前進,毫無準備的中軍前排陣腳兵先後栽倒。
“這是什麼?!”
相較於箭矢還能可察,寸許的彈丸令人防不勝防,只看到前方漢軍不斷前進,舉起短兵指向他們,他們身旁的同袍便在濃濃的硝煙中栽倒。
“後軍掩護中軍,中軍後撤,中軍撤後後軍車,營內留守士兵以弩炮還擊!”
眼見戰事走向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李居正連忙開始下令餘下兩軍交替撤退。
得令的中軍將士開始不斷後撤,嘴裡喊著妖術,宛若癲狂的瘋子。
後軍的將士在這種情況下壓力驟增,而漢軍宛若從硝煙中走出的妖怪,頂著後軍的箭矢不斷前進。
只要他們舉起手中的短兵,便會有兵卒栽倒在地,與所謂的妖術沒有任何區別。
“撤!撤!”
四千多潰逃下來的中軍將士將後軍陣腳衝亂,後軍的將士還沒開始斬殺潰兵,便被漢軍排槍不斷擊倒,崩潰在即。
“騎兵從兩翼側擊漢軍!”
李居正赤紅著眼睛,他根本沒想到他所期待的短兵交擊會是這種結局,更沒想到己方將士會如此不堪。
在他的軍令下,目睹了整個經過的左右兩翼靺鞨精騎卻止步不前,所有人面面相覷。
“汝等在作甚,還不攻向漢軍?!”
眼見本陣精騎駐足不前,左掖精騎將軍怒叱著這群戰前自傲的靺鞨貴族子弟。
本以為將精騎如此重任交給靺鞨的貴族子弟,能夠讓普通的靺鞨、室韋等兵卒振奮。
現在這群靺鞨子弟卻止步不前,眼睜睜看著三軍被漢軍屠戮。
想到這裡,將領舉槊刺死了身旁的一名精騎:“敢不進者,死!!”
在他的脅迫下,左翼三千精騎開始催動軍馬,對漢軍前軍的右翼發起進攻。
見到左翼精騎開始行動,原本同樣磨蹭的右翼精騎也立馬跟上,對漢軍左翼發起進攻。
“殺!!”
“嗡隆隆……”
馬蹄聲震天作響,宋文通見狀,隨即開始指揮戰鋒隊上前,火槍兵駐足原地,準備結陣護住火槍兵。
與此同時,後方的王重榮也見到了發起衝鋒的靺鞨精騎,他沒有絲毫猶豫便指揮騎兵迎了上去,哪怕敵軍數量是他們的三倍。
“殺——”
“嘶鳴……”
“砰!”
“哼……”
瞬息間,兩千騎兵迎頭撞上六千精騎,雙方手持軍槊而碰撞。
交錯間被挑下馬去的騎兵數不勝數,落馬之後的他們,大多都被趕上來的同袍踐踏而死。
靺鞨精騎在大武藝時期,確實弓馬嫻熟,長短兵樣樣精通。
可是如今距離大武藝時期已經過去百五十餘年,他們早就適應了與契丹人在扶余府那平坦的草原上進行數百上千人的騎射追逐,鮮少有數千上萬人短兵廝殺的經歷。
如今與漢軍短兵交擊,不少目睹同袍悽慘死去的靺鞨貴族子弟紛紛脫離戰場。
六千打兩千,這本該是一邊倒的戰事,但卻隨著無數靺鞨騎兵的猶豫和脫離戰場而打得旗鼓相當。
“混賬!混賬!!”
看著這群佔據最好資源的靺鞨貴族子弟表現如此不堪,李居正目眥欲裂,只能催促三軍撤回城內,期望這群貴族子弟能堅持久些。
“分兵圍攻!”
宋文通眼見六千靺鞨精騎,竟然只能與己方兩千精騎鬥得旗鼓相當,原本的壓力瞬間消失。
他沒有選擇還在前方逃亡的數千渤海步卒,而是選擇了分兵配合騎兵圍剿那六千靺鞨精騎。
七千多人的前軍隊伍開始一分為二,而漢軍營盤方向也不知何時出現近萬結陣隊伍。
時刻關注戰場的耿明在看到三萬靺鞨邊兵竟然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被擊敗,便是早有準備的他,此刻也不免覺得過於誇張。
“進!”
除了千餘留營接應的兵馬,餘下兵馬盡數被耿明結陣派出。
城門樓上的李居正見狀,身形不免搖晃,只能苦澀抬手:“收兵……”
“鐺…鐺…鐺……”
在鳴金聲下,本就戰鬥意志不高的靺鞨精騎開始後撤,數以百計的靺鞨貴族子弟在撤退路上被漢軍精騎俘虜。
李居正沒臉去看接下來的結局,只因為戰場上已經鋪滿了靺鞨將士的屍體。
站在呂公車上將整場戰事盡收眼底的耿明在經過片刻的恍惚後,嘴角不由輕揚。
“打掃戰場,可以向陛下報捷了!”
“嗚嗚嗚……”
漢軍的號角聲在遼東城外悠揚,數以千計的渤海軍屍首成為了漢軍的戰利品。
李居正眼睜睜看著己方將士的屍體被漢軍“糟踐”,踉蹌著轉過身子,直挺挺栽倒下去。
“大將軍!!”
四周將領大驚失色,連忙抱住了栽倒的李居正,揹著他往城內的衙門趕去。
與此同時,本是被委派而來傳旨的傳事官員也知道了此役的結果,顧不得休息,連忙往上京城趕去。
在他走後,漢軍火炮陣地前移,開始對遼東城不斷炮擊。
好在李居正加固了遼東城,遼東城還能在漢軍的炮擊下堅挺幾日,不然他只能拖著病體撤往白巖城。
在遼東城分出勝負的同時,上京城派來的傳事官員則是馬不休人不換的趕回了上京城。
相比較去時的七日,返回上京城的他只用了五日時間。
“什麼?!”
當李居正戰敗的訊息傳來,龍泉殿內群臣紛紛駭然失色,金臺上的大玄錫更是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汝再仔細說說,我軍死傷多少?”
忠部尚書不敢置信的詢問,傳事官員聞言,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是役吾國兵馬死傷恐不下萬人……”
“譁!!”
得知損兵上萬,百餘名大臣紛紛倒吸了口涼氣。
渤海常備兵馬十萬不假,可善戰的邊軍只有七萬,餘下三萬都是維持五京的禁衛。
七萬邊軍死傷上萬,這種代價是所有人都無法承受的。
“陛下!臣以為當速速決斷,撤回遼東兵馬於長嶺,與中原議和!”
“陛下,臣附議……”
“陛下,如此多將士死傷,足以動搖國本,吾國已經承受不起更多的死傷了!”
“陛下……”
此刻,不論是貴族還是宗室,他們紛紛表態議和,與半個多月前的表現判若兩人。
好在大玄錫不知道靺鞨精騎的表現,不然恐怕會氣得大罵這群首鼠兩端的官員。
“陛下,臣……”
裴頲看著群臣如此,本想站出來為大玄錫解圍,卻見大玄錫主動起身,使得群臣紛紛閉上了嘴,緊張看向他。
面對上百道目光,大玄錫並未執拗的要與大漢為敵,而是深吸口氣道:
“大漢兵器犀利,吾國若是能得大漢之兵器,討平契丹、室韋等部指日可待。”
“吾決意讓出遼東,請裴卿再走一趟中原,希望洪武皇帝能准許吾國臣屬大漢,乞請開放邊市。”
“若大漢准許,吾國希望派出學子學習大漢禮制、法度……”
大玄錫雖然沒有見到大漢的火器,但戰場上的結果足以說明一切。
若是渤海國能掌握此物,國內的矛盾就可以透過對契丹、新羅、室韋的戰事來化解。
哪怕窮其一生,他也要想辦法從大漢手中學到此等手段。
想到此處,他目光堅定道:“以裴卿為禮部侍郎,遣使大漢求和。”
“敕令李居正,和談期間,務必守住遼東諸城,次之守住扶余、長嶺。”
“陛下聖明……”
眼見大玄錫下了決斷,群臣紛紛高唱聖明,渾然不見此前誓要與大漢死戰的景象。
大玄錫眼底流露出些許厭惡,他耗費八年時間改革國內製度,為的就是緩解國內矛盾。
如果這群貴族和宗室真的能將渤海國放在心上,也就不會在他諸多政令上百般阻攔,致使渤海國內矛盾積弊了。
他目光看向裴頲,裴頲則是在感受到目光後作揖回禮:“陛下所派,臣定當不辱使命。”
“然洪武皇帝強橫,恐怕除遼東疆土外另有所需,臣……”
“準卿便宜行事。”大玄錫開口定調。
他現在只想停戰,然後從大漢身上吸取大漢先進的制度來改變國內的矛盾。
如果不這樣,渤海國遲早有天會被廟堂上這群蟲豸給榨乾,渤海國即便沒有亡在自己手中,也將會亡在自己的兒子,孫子手中。
面對大玄錫如此信任,裴頲心頭不由感動,同時也為大玄錫沒有在開始就聽從自己的話而感到遺憾。
好在自己終於得到了大玄錫的信任,也終於能中止這場本就不該打的戰事。
思緒落下,裴頲將身子躬下,當著群臣的面堅定作揖。
“臣定不辱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