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遼東招討使耿明謹奏……是役吾軍於遼東城外大破渤海國遼東總制大將李居正部,斬首九千七百五十七級,獲鎧甲兵仗以萬數。”
“初二日,渤海遣使裴頲詣東都請和;臣已勒兵續圍遼東城,伏請聖裁攻守之宜……”
洪武七年五月初九,隨著漢軍大捷的訊息從遼東傳來,廟堂之上原本還有些擔憂的官員們,莫不歡忭鼓舞。
渤海國遭受重創,大玄錫遣使的訊息,更是令不少官員暗自謀劃,試圖索要更多疆土。
對此劉繼隆卻依舊保持最開始的態度,那就是東遼水以南、浿水以西,長嶺府以南。
儘管這只是比明代遼東多出平壤等寥寥幾座城池,但也足夠大漢好好消化了,再深入便無法實控,甚至會擾亂本就安定下來的東北局勢。
更何況渤海國已經表態臣屬,大漢完全可以溫水煮青蛙的先移民實土控制遼東,再從經濟著手不斷干涉渤海國內政。
維持個虛弱的對手,總比培養更為強盛的對手要好。
歷史已經證明,東北這塊地方的少數民族有足夠的實力來形成新的勢力。
聯合虛弱的渤海來絞殺強盛的對手,等到本國強大後再直接吞併被大漢所掌握經濟命脈的渤海,這無疑更為方便。
正因如此,劉繼隆並未想著激化渤海國矛盾,而是準備就這樣吊著渤海國。
只要戰事不停,渤海國從遼東遷走的十餘萬百姓和前線的兩萬餘兵馬就無法安定下來,只能由後方不斷提供物資。
對於大漢而言,維持十幾萬軍民幾個月的糧草軍餉不算什麼,但對於渤海國來說就足以讓國內經濟瀕臨破碎,加重國內矛盾。
劉繼隆需要的是虛弱的渤海,而不是死的渤海,維持現狀就已經足夠,所以他令耿明繼續包圍遼東等城池,等待朝廷與渤海國議和後,準備接管遼東全境。
時間就這樣來到了六月初,此前憂心忡忡離去的裴頲,再次以使臣的身份見到了劉繼隆,但這次他的姿態十分卑微。
“下國使臣裴頲,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貞觀殿上,裴頲按照禮數舞三圈,而後朝劉繼隆再三作揖朝拜。
劉繼隆坐在金臺主位上,饒有興致的看著風塵僕僕的他。
“朕未曾想到會如此之快的與裴大使再見,不知渤海郡王派遣裴大使前來意欲何為?”
面對劉繼隆心知肚明卻還故意調侃的行為,裴頲雖然有些無奈,但卻還是恭順道:
“伏惟陛下聖武天縱,威加海表。前者小邦不識天命,妄抗王師,致有遼東之釁,此誠臣主之過也。”
“吾王大玄錫,懾服天威,願舉遼東之地永隸大漢版圖,歲貢貂革、海東青,永為東藩。”
“若王師收復遼東,望乞陛下垂恩,請開邊市便宜臣國,許我遣學子入太學,習禮樂、讀詩書。”
“渤海地處僻壤,若得沐華風,世世不敢忘陛下教化之德……”
相比較上次裴頲還有自己的小心思,這次的裴頲則是可以說完全想著完成任務,根本不敢生出任何小心思。
見他如此恭順,劉繼隆也收起了戲弄他的念頭,沉聲開口道:
“朕膺天命,坐中國而制四夷,四夷皆為朕之赤子。”
“渤海所為,譬猶童孺負氣,朕豈與較哉?”
“今渤海郡王能悔過遷善,朕甚嘉之。”
“俟朝廷收復遼東,當於邊城立互市,許渤海子弟入遼東官學受業。”
“其中有俊異者,可升太學,進而肄業國子監……”
裴頲沒想到劉繼隆如此好說話,幾乎是開口便原諒了渤海的罪責,並答應了開放邊市,只是將渤海使者學習禮制改為了學子從遼東日後官學一點點的考入國子監。
對於已經將大漢官學制度爛熟於心的裴頲而言,儘管此舉未曾達到他心中所求,但已經十分不錯了。
想到此處,裴頲便恭敬作揖道:“臣叩謝陛下隆恩。”
“此事既已定下,汝不日便歸國將此事告知渤海郡王,秋收前夕撤軍民歸渤海。”
劉繼隆定下了時限,這令裴頲感到了艱難,卻不得不應下。
“臣謹記陛下教訓,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退下吧!”
“臣謹退……”
在劉繼隆示意下,裴頲小心翼翼退出了貞觀殿。
在他走後,偏殿內便走出了劉烈及敬翔、謝瞳等內閣大學士。
他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面對劉繼隆作揖。
謝瞳則是作揖過後,將如今南衙群臣爭議之事說出。
“陛下,南衙群臣皆爭請乘勝進兵,滅國渤海,收渤海臣民為己用。”
“臣以為,只是止步東遼水與長嶺府,是否再進將渤海長嶺、南海等府收復?”
謝瞳所想的,主要還是遼東的安危,畢竟只是收復東遼水和長嶺府以南,遼東的戰略縱深還是太短了。
在他看來,想要牢牢把持住遼東,還是得謀求更大的疆域才行。
這點便是謝瞳有些紙上談兵了,畢竟他只在文字上看過遼東地形,現實並未見過,因此劉繼隆並沒有怪罪他,而是對身旁的西門君遂示意道:“將遼東等處沙盤取來。”
“奴婢領諭……”
西門君遂躬身應下,隨後便令十餘名內侍前去搬來遼東等處沙盤。
長寬丈許的沙盤,將整個東北和朝鮮、日本等處囊括,基本都是按照劉繼隆前世記下的地形所大致刻畫出來。
雖然無法達到百分百的準確,但也足夠讓眾人只管感受到東北的情況了。
劉烈驚訝於沙盤的精細,而敬翔、謝瞳、張瑛等內閣大學士在見到沙盤上的遼東地形後,頓時便知曉了劉繼隆為什麼沒有繼續選擇深入。
長嶺府以南盡是山地,哪怕從玄菟到邊地只有不到二百里,可這二百里山路足夠渤海兵馬走數日,而那些山城搭配上漢軍的火炮,簡直就是渤海軍的噩夢。
“是臣愚見,陛下聖明……”
謝瞳果斷承認了自己的冒進,而劉繼隆也解釋道:
“遼東廣袤,朝廷秩序將玄菟、遼東城、平壤等處灘塗圍堰填土,便可得耕田千萬。”
“以朝廷之力,想要牢牢佔據遼東,非百萬人而不可。”
“眼下遼西填土造路,非十餘年功不可成,遷徙百姓唯走海路。”
“傳旨南衙,以河北、河南兩道百姓為主,凡遷遼東之民,免田稅三年,每口發田二十畝,每戶發耕牛一頭。”
“河北、河東、河南諸道犯者,皆與家眷發配遼東,編入屯田折衝府。”
遼東全境收復在即,遷徙百姓的事情自然要提上日程。
以耿明奏表中所見,遼東已經開墾並遺留的耕地足有百萬畝。
儘管當地產出不過七鬥,但七八畝地足夠養活一口人,按照每口發田二十畝都足夠遷徙二十萬人前往。
免除田稅並沒有什麼,畢竟朝廷需要的是遼東有糧。
只要遼東有糧食,即便不收稅也沒事。
在遼東買糧一石,可抵從河北、河南買糧三石。
糧食越多,朝廷能遷入的百姓才越多,遼東才能得到長久地開發。
“臣領旨……”
敬翔等人紛紛作揖應下,而劉繼隆則是將目光繼續投向沙盤:
“敕令南衙,設遼東道及三司,以東遼水以南設開州(四平)、玄菟及諸城設瀋州,改玄菟為瀋陽。”
“遼東及諸城設遼州,治所遼東;遼南等處設盤州(盤錦)、連州(大連)、丹州(丹東)、安州(平壤)、建州(新賓)等五州,總計八州,道治遼東。”
“遼東都督使司暫設兵額兩軍團三萬人,按察使準其兵備道置州兵一萬人。”
設三司八州治遼東,這步邁得有些大,但這卻是劉繼隆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明朝的教訓就在眼前,明代遼東在洪武、永樂年間都算安定,但由於人口太少而設都司管轄,也就是靠軍戶維持經濟的軍管區。
朱元璋和朱棣的想法如出一轍,試圖用衛所軍戶開發遼東,然後等遼東情況差不多再轉為民戶,以此恢復遼東生息。
然而事情的走向與二人所想完全背道而馳,後續的皇帝不僅沒有讓遼東百姓繁衍生息,甚至廢棄吉林船廠,放縱兀良哈三衛(朵顏三衛)南下。
此舉導致臣屬大明,且文明程度不低的海西女真遭受打擊,本來被洪武、永樂兩朝經營繁華富庶的六城之地被蒙古劫掠破敗,明朝在女真中威信掃地,繼而導致遼東需要承受女真、蒙古兩面入寇。
軍事不安穩,民生自然無法保證,軍戶南逃也就成為定局,人口不足則無法設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
沒有自己的三司,就代表遼東永遠在行政上低人一頭,民生治理無從談起,畢竟不可能指望山東布政司會花大力氣去治理遼東。
正因如此,哪怕如今遼東人口稀少,劉繼隆還是堅定設下三司。
即便起初開支大些,但隨著百姓不斷遷入,遼東荒田不斷開發,朝廷始終能從遼東收回成本。
眼下的氣候即便相較盛唐來說十分惡劣,但也總比明清時期好多了。
清代靠上千萬闖關東的百姓能在十九世紀中後期利用人力和畜力開墾上億畝耕地,大漢即便沒有那麼多人口開發遼東,也總歸不會差到哪裡去。
畢竟大漢的人口主要還是在北方,產量地也主要在北方,這與明清兩代是不同的。
想到此處,劉繼隆的思緒漸漸飄遠,而退出紫薇城的裴頲也沒有多休息,只是在得到劉繼隆旨意的翌日便出發返回了渤海。
待到七月中旬,裴頲方才返回了上京城,而大玄錫也按照約定開始撤兵。
三萬渤海邊兵,近萬戰死遼東城外,還有千餘負傷死在城內。
三萬大軍折損三成,整支軍隊計程車氣早已跌落谷底,得知和談成功並要撤回長嶺府時,遼東城內的渤海將士紛紛喜悅叫嚷。
李居正最終帶著不足兩萬的殘軍及三萬多遼東城百姓撤回了長嶺府,而對於城內不肯遷徙的數千漢家遺民則是選擇放任不管。
八月末,漢軍全面接管遼東主要的八座城池和九座山城,得遺民萬四千餘口,渤海更名為大漢渤海國,不可稱陛下。
其國遵循大漢年號,其王若薨,則以大漢賜諡為主,不可僭越自稱。
此戰的結果令四周諸國諸部側目,新羅、日本更是第一時間派出了使臣,乞請朝廷能准許派遣學子學習大漢華制。
對此劉繼隆則是準新羅學子往日後遼東就學,日本學子往江南東道就學。
“臣叩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十月中旬,乾元殿廟堂之上,個頭五尺出頭,身穿不倫不類圓領袍的矮個子官員在殿上舞三圈,往金臺拜三拜,與左右身材盡皆五尺逾的群臣形成鮮明對比。
這個頭雖然不至於稱呼為侏儒,但在此處也絕對可稱墊底。
好在其人雖然個頭不高,但長相還是可以稱為端正,倒也不是什麼歪瓜裂棗。
金臺上的劉繼隆看著眼前的日本使臣,心裡並未有太多波瀾。
日本國自大唐開成年間停罷遣唐使算起,已經有四十年未曾派遣正規國使。
若非大漢擊敗渤海國,日本恐怕會在十幾年後徹底廢除遣唐使。
想到此處,他繼續看向眼前的日本使臣。
眼下雖然已經是日本頒佈《殺生禁斷令》的兩百年後,但眼前的藤原廣貞作為貴族藤原氏,身材並未有明清時期日本貴族那麼矮,五尺三寸(≈164cm)還是有的。
不過日本派遣國使,向來以身材高大,容貌俊朗者為主。
這說明眼前的藤原廣貞,差不多便是日本國貴族中相較於高大和俊朗之人了。
貴族高大之人都不過五尺二三,恐怕日本國內的那些百姓也就四尺七八或五尺左右了。
“朕欲遣舟船往極東探索四方,卿既前來,朕便以海軍送卿歸國,並尋海島向東探索而去。”
劉繼隆忽然開口,這令原本高興不已的藤原廣貞愣了下。
他有些擔心這位洪武皇帝試圖攻打日本,但又想到大漢的富庶繁華,頓時便拋棄了這種想法。
日本雖然也算人口大國,但即便其最繁華的平安京也比不上大唐任意州治。
派遣海軍護送自己,要麼就是真的探索極東,要麼就是順帶宣揚武力。
想到此處,藤原廣貞連忙作揖:“謝陛下隆恩,萬歲萬歲萬歲……”
“既是如此,此事便由禮部與五軍都督府操辦,卿若無事啟奏便退下吧。”
劉繼隆頷首示意,藤原廣貞則順勢退出了乾元殿,將乾元殿留給了數百大漢群臣。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劉繼隆則是想要利用此次護送他的機會,讓耿明好好了解東海航道,同時展示武力,好好威懾日本。
只有展現足夠強大的武力,才能方便日後大漢控制石見、佐渡等地金銀礦,方便大漢將白銀貨幣化。
此外,日後大漢若是向東探索美洲,必然也需要日本提供充足的補給,如果沒有強大的武力威懾,很可能導致計劃失敗。
這些種種問題擺在眼前,劉繼隆自然需要逐一解決。
對於日本這個崇尚武力,捧高踩低的國家來說,武力無疑是最管用的。
東海海軍兩萬人所組成的龐大艦隊,足夠讓整個日本震動。
然而對於大漢來說,調動兩萬海軍前往日本雖然耗費不少,但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只需要安排好遼東的事情,讓耿明自己操辦即可,劉繼隆並不需要耗費什麼心力。
如此想著,他將目光投向了殿內身穿朝服的群臣。
感受到劉繼隆的目光,作為三相之首的李商隱緩緩走出,持著笏板作揖道:
“陛下,臣有事啟奏……”
“準!”
劉繼隆不假思索的應下,李商隱則是看著笏板上的內容開口說道:
“是歲天下有戶八百六十二萬四千五十三戶,四千二百五十七萬二千餘六十五口。”
“天下耕地二百八十七萬八千八百七十二頃五分三厘,依律可徵田稅五千七百四十七萬六千五百餘石。”
“然諸道各有積欠,加之各州縣受災蠲免而所徵稅糧為四千五百五十七萬石,茶鹽鐵礦及各類雜稅折色九百七十六萬貫。”
大漢的國力在李商隱三言兩語間盡數交代清楚,這個情況令群臣忍不住頷首,而劉繼隆則是早就知道了今年的戶口耕地情況。
從洪武元年到如今,七年時間裡大漢增長了近四百萬人口,而耕地只是從洪武二年至如今的六年時間裡增長了四千五百餘萬畝。
這份增長自然值得讚許,但朝廷所徵的賦稅對於百姓來說也是沉重的負擔。
如果按照田稅定額徵收,每個百姓都要交一石三鬥糧食和二百多枚錢。
單看徵收的賦稅,大漢的賦稅無疑屬於重賦稅,但由於大漢廢除徭役,百姓的負擔相較鹹通年間大大下降。
此外,這些收上來的賦稅,大部分都以僱傭方式發還到了百姓手中。
哪怕從中有不少貪官汙吏從中貪墨,但大部分始終還是能到百姓手上的。
派遣流官流吏雖然耗費較大,但也省去了地方豪強為吏的這個中間商。
不過若不是劉繼隆利用豆盧瑑的案子擴大影響,將天下大部分豪強世家清洗,地方上的流官流吏想要收稅也不容易。
眼下這套制度還能運轉,主要在於地方上許多豪強世家被清理,地方勢力壓不過中樞。
可若是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地方上漸漸有新的豪強冒頭,朝廷想要收稅就變得有些困難了。
如明代在洪武年間能徵收合計五千萬石的田稅糧和軍屯籽糧,但到了宣德年間,軍屯籽糧和田稅糧加起來都不足三千萬石。
地方積欠嚴重,到最後只能免除。
這種情況無疑是中樞對地方控制力變弱,地方豪強勢力變強,官府衙門不敢前去收稅,乃至官吏根本就是豪強出身,壓根不去收稅所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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