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520章 唐漢交際

“朱全忠……”

“臣在!”

日暮黃昏下,漢王府中堂書房內的劉繼隆坐在書桌背後,從容自若,其目光則是在不斷打量著眼前朱溫。

年方二十二的朱溫,身長不過五尺七八寸,體型肩寬背厚,膚色微黝,顴骨略高,更添幾分凌厲。

若只是看其外貌,雖不至於相貌平平,但也不算出彩。

可若是與他對視,不管其面部表情如何,眼底始終透著股豺狼般的精光。

如今的他垂著瞼,看似謙卑,實則眼底精光閃爍,如鷹隼窺伺獵物,須臾不離要害。

“汝覺得,吾應該如何治罪於汝?”

“臣之罪,若以《賊盜律》則應該除罪不論,若以《名例律》則減罪二等。”

面對劉繼隆的詢問,朱溫畢恭畢敬的回答著謝瞳教給他的那些相關律法,同時表現出十分謙卑。

“臣以饕餮酒肉,故為逆黨所脅,雖來自首,然負殿下眷顧之恩,伏請治罪!”

朱溫忽然叩首,稽首來請劉繼隆治罪於他。

書房內氣氛頓時變得安靜下來,朱溫保持叩首的姿勢持續了整整半盞茶時間,面前卻依舊沒有什麼動靜。

在朱溫汗流浹背,汗水都將叩首處打溼時,他這才聽到了劉繼隆的聲音。

“汝身後倒是有個不錯的謀主,想來將這些話背下,用了不短時間吧?”

劉繼隆這話令朱溫如芒在背,連忙解釋道:“臣粗鄙武人,自然需要有才之士為臣梳理詞句,避免言辭犯上。”

見他如此著急解釋,劉繼隆緩緩起身走到他身前:“抬起頭來吧。”

朱溫聞言緩緩抬起頭來,仰視著站在他身前的劉繼隆,也第一次看清了劉繼隆。

不得不提,劉繼隆雖四十有一,可觀其容貌依舊二十八九,依舊儀容風表,姿貌偉壯。

與劉繼隆對視並看清其外貌後,平日常覺得自己有人傑之表的朱溫,此刻也不可避免的自慚形穢。

只是這份自卑才上心頭,他便迅速反應過來,在心中暗罵:

“直娘賊,這劉牧之倒是生的好皮囊!”

心中雖然謾罵,可朱溫卻還是不可避免的多看了幾眼,而劉繼隆則是嘴角帶笑,戲謔看著他,將朱溫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既貪酒肉,吾便賜汝御酒二十鬥,羊驢各十隻,可曾滿意?”

“滿意!滿意!”

朱溫聽後連忙表示滿意,劉繼隆見狀輕笑折返回到椅子前坐下,擺手道:“既是如此,便退下吧。”

“臣謝殿下恩賜,謹退……”

朱溫緩緩的起身,目光若有若無的在劉繼隆脖子以下的部位打量,緊接著才小心翼翼退出了書房。

在他走後不久,趙英便從書房屏風後走了出來,目光看向朱溫離去的方向道:

“殿下,這朱全忠脅肩諂笑,不像是個甘願伏低做小之人,為何不將其論罪,而是放回?”

“呵呵……”聽到趙英的說辭,劉繼隆輕笑著靠在椅子上。

“天下安定,不論是強龍還是猛虎,都只能匍匐臺階之下,不必在意。”

他這話十分自信,但自信的來源主要還是他的年紀和身體狀況。

如今他不過四十一,身體狀況良好,自然沒有必要對朱溫這群人心生忌憚。

何況三司分權的制度下,官員壓根沒有機會在朝廷處於上升期起兵作亂。

如朱溫這種善於審時度勢的人,若知事不可為,自然不會強行為之。

當初朱溫敢於叫板劉繼隆,那是建立在河朔及河北諸鎮都想對付劉繼隆,且高駢還在南邊聲援的局面。

雖然劉繼隆佔據的地盤更大,可河北畢竟才是北方人口最稠密的地方,更別提朱溫還佔據當時河南道人口最多的齊魯之地了。

雙方除了疆域有所差距外,其餘紙面的人口、軍隊數量都差不多,這才是朱溫敢於合縱連橫來對付劉繼隆的底氣。

失去河朔三鎮後,朱溫自然知道劉繼隆統一天下為大勢所趨,所以才會連忙投降。

在劉繼隆看來,只要國勢平穩,朱溫這種人反而是不太容易叛亂的人。

反倒是李克用、李思恭這種常常意氣用事的人,很容易違反常理做出些不好的事情。

正如當下,明明天下都被自己統一,可李克用與李思恭卻依舊在漠南結盟,試圖對抗朝廷。

這種舉動在劉繼隆看來,著實有些愚蠢。

若非如今天下尚未安定,軍民盡皆疲憊厭戰,國庫也實在算不上充盈,恐怕他早就對北用兵了。

想到此處,劉繼隆又想起了朱溫檢舉的那些事情,不由看向趙英:

“軍中也該查一查了,看看到底是誰與這群人勾結,是為了錢帛還是為了什麼?”

“是!”

劉繼隆並不奇怪軍中有內賊,畢竟除了他起家的十萬隴右將士外,其餘不是在關西就是在關東招募的。

其中有不少將領意志不堅定也正常,不過軍隊既然能被滲透,那也說明劉繼隆的計劃該提前了。

臨州大學的那些學子,差不多也能鋪下去對軍隊思想進行改造了。

“都督府置軍政司,設軍政使二人,副使八人隸焉。”

“都督使司置軍政御史,每團設監察一人,掌將士訓諭思想之事。”

“軍政司之選,悉取臨州大學卒業者,且歷軍旅三載以上,遴選務在精嚴。”

“若員額不充,寧闕毋濫,勿以充數為務。”

趙英見劉繼隆又新設衙門,且明顯是對著將士們去的,在隴右就學過的他,自然知道政治思想課代表什麼,所以他立馬便嚴肅起了起來。

“臣遵命……”

見他應下,劉繼隆微微頷首,而這時堂外響起了呼喚的聲音。

“殿下,臣起居郎敬翔求見……”

“進!”

劉繼隆側目向堂外看去,只見敬翔帶著兩名王府書吏抱著文冊走入堂內。

“殿下,秋稅的文冊和各地初步的圖籍都送來了。”

他邊說邊帶人將文冊放在了劉繼隆的案上,同時抽出幾本各項匯總遞給劉繼隆,在劉繼隆開啟同時解釋道:

“是歲天下七百八十二萬七千六百五十二戶,三千九百一十三萬八千二百六十口,圖籍所載耕地二百七十七萬六千五百二十四頃。”

“入秋田稅二千餘五十七萬六千四百餘石,鹽鐵茶礦及商稅等雜項折色二百二十六萬貫左右,錦緞絹帛二百九十六萬匹。”

夏稅多錢而少糧,秋稅多糧而少錢,這算是兩稅的常態了。

敬翔在解釋了秋稅的情況後,便合計夏稅一併說道:“是歲朝廷收田稅約二千六百萬石,各類雜項折色六百二十萬貫,錦緞絹帛約六百三十萬匹。”

“若以賦稅來看,朝廷已經超過了開元鼎盛時,然開元時地方管理盤剝百姓,所徵十分而只輸朝廷三分。”

“如今賦稅雖高,可地方官吏清廉簡辦,所徵稅十分而輸朝廷十分。”

以賦稅來看,如今的朝廷比開元年間的朝廷還要有錢,而人口卻不如開元年間。

這看似加重了百姓負擔,可由於官吏相較來說廉潔,故此百姓負擔並未增加,反而大大降低。

這還是劉繼隆免除了北方受災州縣和嶺南道賦稅的結果,如果沒有免除的話,這賦稅還能多添一兩成。

只是相比較賦稅,劉繼隆更在意天下田畝數量。

唐代一頃為百畝,而二百七十七萬頃及二億七千七百餘萬畝。

這些土地,每年能產出的糧食在七鬥到兩石不等,如果都按照十稅二來收取,倒是對貧苦之地的百姓十分苛刻。

人力再強,一人也不過粗耕二十餘,精耕七八畝罷了。

地方情況不一樣,賦稅也應該由此調整,不然很容易步明代的後塵。

想到這裡,劉繼隆主動開口說道:“吾自出兵征戰天下開始,便知曉各地情況不一,產出不同,故而耕農之間出力相同,產出亦有差距。”

“此前天下動盪,想要精細收取賦稅,顯然不太可能,故此才定下十稅二的稅率。”

“如今天下稍安,吾準備將各道賦稅做出調整。”

“如關內、隴右、黔中、嶺西、西川西北及南部等處多山少地,可將田稅降至十稅一。”

“其餘諸道,暫不變動,依舊以十稅二繳納田賦。”

在他示意下,朝廷便減少了近二百萬石的田賦,而這些地方的人口加起來也不過三百萬,可以說每個人都減少了近七鬥糧的負擔。

劉繼隆的規劃並沒錯,但實際上如隴西、河西走廊等地並不算疾苦,不至於降稅。

他這般舉動,也算是在回報河隴百姓,更何況他也清楚西北降雨線會逐步朝東南收縮,西北百姓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差。

將西北稅額提前降低並定好,這對日後的朝廷來說是十分值得的。

更何況這次降稅只是開始,劉繼隆準備在天下太平後,以關西的那些官店為主,逐步向關東和江南擴散,將一些重要行業把握在朝廷手中。

相比較徵收直接稅,間接稅無疑更加困難,但效果也十分明顯。

只要不搞壟斷,而是釋放部分市場給民間商賈,始終保持朝廷佔據一定份額,間接稅的收取還是可行的。

只是時代背景下,直接稅始終是大頭,間接稅始終是小頭,所以直接稅也不可能降得太低。

劉繼隆廢除了雜稅和徭役,又改人丁為攤丁入畝,這已經大大降低了百姓負擔。

不過百姓負擔是降低了,可朝廷的賦稅也降低了,所以正稅是註定少不了的。

如今的局面,只有十稅二的正稅能將朝廷維持下去。

等二三十年後,隨著人口和復耕的土地增加,那個時候再將正稅稍稍降低為十稅一乃至十五稅一也不遲。

“今年度支過後,朝廷是能積存還是積欠?”

劉繼隆將手中文冊放在桌上,目光平靜的詢問敬翔。

敬翔聽後,當即便在文冊中找出度支的文冊,接著與劉繼隆解釋起來。

“今歲賦稅諸色折納,得銅錢二千六百萬貫有奇;而正軍、州鎮戍卒糧餉,並日食之費,凡一千五百八十二萬貫。”

“朝官俸祿,並國子監及關西諸官學教習,暨隴右官學之費,計七百二十萬貫。”

“工部浚河道、築堤渠,撥錢八十萬貫,宮廷撥錢二十萬貫,關中皇陵維繫十五萬貫,王府調撥五萬貫,朝廷猶欠二十二萬貫。”

在敬翔的三言兩語間,劉繼隆方才知道朝廷今年財政積欠二十二萬貫。

這還是已經裁汰了三萬四千多正兵,八萬多州、民兵的情況下。

“裁軍還得繼續……”

劉繼隆眉頭微皺,同時舒緩一口氣道:“催促五軍都督府將兵馬裁汰為定額,所裁汰的兵馬,若是願意前往他處任職,可調往地方擔任官吏。”

“至於屯軍不僅不能削減,還要不斷招募能夠適應開墾之地的百姓前往。”

經過掃盲的將士,擔任個普通吏員還是沒有問題的,實在不行就開設官學,教導他們學習幾個月甚至半年時間。

必須將正軍削減到四十三萬左右,將州兵削減到十五萬以內,而屯兵不僅不能削減,反而越多越好。

屯兵越多,說明朝廷對於邊塞蠻荒之地的開拓越多,所獲耕地越來越多。

如今朝廷的屯兵,主要在嶺南、黔中、湖南和江西,以及西域等處。

這些地方的糧食價格不低,但屯兵每年八貫的俸祿也不低,相當於是職業農民。

這點是劉繼隆吸取了明代衛所的教訓,所弄成的新制度。

明代衛所對於開拓西南確實有很大的功勞,但朱元璋制定的八戰二屯和屯田產出盡數上交,每年發軍餉十二石和布匹食鹽的手段著實有些太過苛刻。

劉繼隆乾脆把戰兵和屯兵劃分開來,征戰和圍剿蠻寇的事情交給戰兵去做,因為任務危險,所以軍餉根據其兵種制定為十五到二十貫不等。

屯兵只需要在戰兵討平蠻寇後,將那些蠻荒之地開墾為耕地,便每年能領取八貫。

以如今各地的糧價,八貫錢能買到十二到十五石糧食,而油鹽醬醋茶及布匹等物則是朝廷每年發給兵卒的待遇。

正因如此,屯兵的待遇並不差,至少屯兵每年的軍餉等於外界十幾畝地的產出,且軍隊包吃包喝,產出即便上交,也會留給他們相應的口糧。

不過當一地開墾差不多後,屯兵就掉調離他處,這也是許多屯兵接受不了的主要問題。

雖說屯兵的日子,過得不比那些有二十多畝土地的富農差,但卻如浮萍,不斷被調往他處,自然會有出逃的事情發生。

只是他們即便出逃,朝廷卻也有手段去招募那些人口稠密之地的百姓前去擔任屯兵。

只要人能節省些,去當三年屯兵帶著二十幾貫錢回鄉,便能置辦幾畝良田,好好娶妻生子了。

這天下最不缺的,便是敢打敢拼的人。

想到此處,劉繼隆拿起了五軍都督府的奏表,找到了關於逃兵的內容。

果不其然,隨著戰事逐漸結束,加上軍中裁汰了許多不想在他鄉駐紮的兵卒,軍隊也逐漸穩定下來。

劉繼隆看了看,過去三個月在裁汰了三萬四千多兵卒的情況下,逃兵只有不到七百人,且還都是在裁軍之前出逃的兵卒。

這種環境下,倒是有助於朝廷裁軍,劉繼隆也樂見於此。

“敕令,令有司準備成衣布匹及鞋靴,待來年元宵過後,正兵及屯兵、州兵盡皆發放戰襖兩套,粗布兩匹,鞋兩雙。”

“民兵發戰襖一套,粗布一匹,鞋一雙,準其休沐三日。”

裁汰兵馬後,需要的自然是安撫人心,發衣服及布匹鞋子,便是最能安撫兵卒軍心的手段。

之所以發給民夫的數量要少,主要還是民夫巡察多在當地,任務並不重,待遇自然不可能一樣。

吩咐過後,劉繼隆便看向二人,見二人沒有什麼需要稟報的事情,隨即便擺手示意二人可以退下了。

在二人走後,劉繼隆便繼續埋頭處理政務,而離開漢王府的朱溫,心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忐忑了。

人言知人知面,至少在他看來,劉繼隆這種人應該不至於耍些手段來對付他這種毫無危險之人才是。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準備在家安心等待這件事過去。

想來劉繼隆在得知豆盧瑑等人的陰謀後,很快便會將計就計的將他們剷除。

“愚笨之徒。”

想起豆盧瑑等人在宴席間所說的那些話,朱溫忍不住輕嗤,而他的馬車也在黃昏下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當暮鼓之聲響起,整個洛陽城的行人都紛紛返回家中。

街道上除了負責打掃衛生的孤寡耆老外,便只剩下打更的更夫,以及巡街的金吾衛了。

時間不斷推移,往後半個月的時間裡,劉繼隆與朝廷都在關注著新制度的推廣與進行。

在以隴右官員為主的朝廷中,五軍都督府與三司、都察院等制度開始不斷推行。

南下的官員則是在接任後,立馬開始對百姓介紹朝廷新的政令。

在瞭解了攤丁入畝和均田的兩項政策後,百姓們對於登籍造冊這種過往避之不及的事情則是態度不一。

少數的百姓開始登籍造冊,併成功獲取了衙門均給他們的田地。

其它百姓見狀,也紛紛開始登籍造冊,但由於江南地少人稠,百姓能均到的土地明顯不如預計的多。

更多的土地,基本還是掌握在那些未受動搖的世家豪強中,不將其解決,江南的局面便無法改變。

劉繼隆對此心知肚明,卻沒有著急,而是等到了十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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