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十月中旬,大旱下的洛陽也終於是下了場甘霖,雖然只是場小雨,卻也讓乾旱許久的洛陽百姓喜出望外。
貞觀殿內,李佾看著殿外的細雨,有些百無聊賴的將手中詔書取出。
詔書被楊公慶取走並遞交給了劉瞻等數十名重臣,而李佾自己也嘆氣道:“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吧。”
群臣見他如此,心中除了失望,便再無任何情緒。
“退下吧。”李佾擺擺手,劉瞻等人見狀紛紛躬身回禮:“臣等謹退……”
在李佾的注視下,劉瞻等人將詔書帶走,隨後等小雨漸漸停息後,這才趕赴了漢王府。
來到漢王府時,漢王府外已經聚集了上百名官員,他們基本都是隴右和關西籍貫,為的便是說服劉繼隆接詔。
劉瞻他們剛下馬車,本以為還是需要走入漢王府內勸說劉繼隆的時候,卻不想劉繼隆竟然主動走出了漢王府,來到了烏頭門下站著。
十二支長戟插在烏頭門外,“漢”、“劉”旌旗不斷在長戟上飄揚。
“參見殿下,臣等乞請殿下接詔書……”
當劉繼隆出現,府外的上百名官員紛紛躬身作揖,而劉瞻等人也被打亂了節奏。
站在人群中的豆盧瑑、裴澈、張直方等人紛紛隱忍的看向劉繼隆,只因他們已經從劉繼隆的出現,看出了他的態度。
劉瞻與蕭溝深吸口氣,對視過後率先走向劉繼隆。
官員們紛紛讓開,站在最前方的則是大病初癒不久的高進達,以及暫代同平章事的李商隱,還有馬成、尚鐸羅、李驥、韓正可、張淮澄、張延暉、李袞師、陸龜蒙、張瑛等等位高權重之人。
在這其中,李驥表情尤為複雜,四十歲的他看向劉瞻等人,又忍不住看向站在烏頭門下,臺階之上的劉繼隆。
對於這麼多年的禁足,李驥心底若是沒有埋怨是不可能的。
只是隨著前線捷報一份份往後方送來,李驥也漸漸麻木起來,心中更是懼怕劉繼隆將自己禁足一輩子。
如今他得以解禁,還能親自目睹這場景,心中已經沒了遺憾,但他也明白自己與自家殿下的感情恢復不到曾經了。
想到此處,他不由得低下了頭。
在他身旁,站著此刻擔任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的馬成、尚鐸羅等人。
他們雖然穿戴紫袍,但誰都知道他們並不管事,早已淡出廟堂。
相比較他們,群臣更重視李商隱及韓正可、李袞師、陸龜蒙、張瑛、張淮澄、張延暉等青壯派。
“門下”
“諮爾太尉、漢王:朕每觀上古之書,以堯舜為始者,蓋以禪讓之典垂於無窮,故封泰山,禪梁父,略可道者七十二君,則知天下至公,非一姓獨有……”
“今遣持節、銀青光祿大夫、同平章事劉瞻等,奉皇帝寶綬,敬遜於位。”
“於戲!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天祿永終;王其祗顯大禮,享茲萬國,以肅膺天命。”
“朕退居別宮,克終天年,永奉烝嘗,以申誠敬。”
“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烏頭門前,隨著劉瞻將詔書內容誦讀完畢,門外群臣紛紛仰視望向劉繼隆,有的人希望他快些接詔,有的人則是希望他拒絕接詔。
面對眾人注視,劉繼隆卻長嘆一聲,面朝群臣道:“諸公既以蒼生為念,強孤承此大統,事出無奈,不得不受;然當告於天地二事。”
“其一,唐室宗廟,永享烝嘗;其二奉陛下為唐王,子孫皆封郡王,世襲罔替。”
眼見劉繼隆竟然說出要封李佾為唐王,且將其子嗣盡數封為郡王,世襲罔替時,李商隱等人不等豆盧瑑等人發作,率先躬身行禮。
李商隱更是走出,朝著劉繼隆諫言道:
“聖人有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今上為蒼生故,禪大位於殿下,殿下雖欲報德,然不可隳壞祖制;且冊封唐王,恐啟奸佞非分之念。”
“臣謹奏:宜封今上為隴西郡王,許用天子鹵簿,食實封萬戶,世襲八世而降等。”
“諸皇子授縣侯,世襲四世而降等;宣廟諸子封縣伯,世襲三世而降等;餘宗室與陛下近五服者,以縣男、鄉君授之。”
“如是則恩禮兼隆,典章不紊。”
經過兩個多月的考慮,李商隱等人最終在劉繼隆制定的基礎上,敲定了對李佾本人及李唐宗室的待遇。
這待遇比劉繼隆此前承諾李佾的還要好,尤其是那些與李佾近五服的宗室們,基本都撈得了個從五品的爵位。
儘管不能世襲罔替,可俸祿卻是實打實的。
劉繼隆這麼做,不僅是李唐宗室不會怨恨他,便是朝中許多舊臣都會為他說話。
不過在豆盧瑑等人看來,劉繼隆此舉只是假仁假義,他就應該繼續維持唐統,才能回報朝廷對他的恩德。
“臣代今上應下此事,還請陛下接詔……”
劉瞻改換稱呼,稱呼李佾為今上,改成劉繼隆為陛下。
劉繼隆見狀,也恭敬走下臺階,雙手從劉瞻手中接過了詔書。
如此,大唐國祚自此而終,新朝大漢則冉冉升起。
“臣劉繼隆,奉詔!”
“萬歲、萬歲、萬歲……”
群臣三稱萬歲,繼而朝拜,劉繼隆則頷首示意:“平身。”
眼見劉繼隆示意,群臣紛紛平身,而劉繼隆也繼續吩咐道:
“敕戶部、工部修葺上陽宮,待修葺過後,請陛下往上陽宮居住。”
“如今朕暫居漢王府,改漢王府為行宮,待上陽宮坐落後,方在乾元殿即位。”
“臣等遵旨……”
眼見劉繼隆吩咐好了所有,群臣紛紛應下,而劉繼隆也轉身往曾經的漢王府,如今的行宮內走入其中。
“臣等謹退……”
見劉繼隆離去,群臣紛紛拜送,直到他身影徹底消失才紛紛離開此處。
待到李商隱返回南衙,立馬便下令在洛陽徵募所有工匠、民夫,以最快的速度將城外的上陽宮修葺。
上陽宮為唐高宗李治所修建,因為宮殿在洛陽城外,故此還被許多大臣諫言,認為不應該把如此奢華的宮殿放在城外,以免百姓見到徒增悲傷。
不過群臣的勸諫顯然沒有作用,上陽宮不僅落地洛陽城外,還在幾十年時間裡成為李治、武則天、李隆基的居住之所。
若非安史之亂後由於兵災而毀壞,如今說不定還依舊矗立在宮外。
正因如此,所謂上陽宮,留給李商隱等人的只有一個地基。
原本的上陽宮規模宏大,整整用時四年才修葺而成,如今留給李商隱等人的時間不多,因此工部只能縮小宮室,將上陽宮設為周長二里,內有宮殿十二座,院落二十四處,花苑亭臺皆有的簡易行宮。
饒是如此,造價亦不少於三十萬貫,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國庫雪上加霜。
不過即便如此,工部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在東畿之地開始募工。
與此同時,得知劉繼隆受詔的李佾只覺得如釋重負。
在瞭解劉繼隆對他退位後的待遇後,他總算睡了個安穩覺。
相比較他,回到府內的劉繼隆則是在用膳過後找到了封徽。
窗外天色漸暗,封徽帶著幾名侍女為他脫下衣服,為他洗漱乾淨後,才示意侍女們退下。
夫妻二人坐在床榻之上,其中封徽跪坐著,劉繼隆則是枕在她腿上,閉目感受著封徽熟練為自己頭部穴位按摩,不由得感嘆道:
“二十四年功塵,如今總算是了卻了此事。”
封徽聞言輕笑,手上力道加大幾分,感嘆道:“耶耶若還在,見到今日景象,恐怕會喜不自勝。”
“呵呵……”
劉繼隆的笑聲略帶幾分疲憊,隨後又漸漸安靜下來,直到半盞茶後他才緩緩開口道:
“即位只是開始,某要做的還有很多,打天下不容易,治天下也不容易。”
“如今天下百姓經過數十年的戰亂,所想的無非就是太平,而太平過後,想的便是增添衣食屋舍,讓日子過得更好。”
“某尚未入洛時便說過,若是能一統天下,必要以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如今便是實現諾言的時候了。”
他雖沒有睜開眼睛,但封徽能感受到他說著這些話時目光灼灼,令人忍不住敬仰。
“如今的天下,難道還算不上太平嗎?”
封徽沒有糾結前一句話,而是著重在後一句話來詢問。
劉繼隆聞言依舊閉目養神,可卻輕微搖了搖頭,緊接著說道:
“某漢人雖控西域與中原,然遼東、三韓皆失,西南又有祐世隆這群南蠻在狺狺狂吠,尚不及強漢盛唐時。”
“再說嶺南、黔中、湖南等處群蠻四起,必須移民實土,才能將這些地方牢牢把控在手中。”
“只是天下初定,不宜擅動刀兵,故此當先養百姓,再致太平。”
他將他需要做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封徽聽後雙手略微遲鈍,只因為他知道劉繼隆為了讓隴右重新繁榮,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
“若是如陛下所言,真的要將遼東與三韓,乃至嶺西、湖南、黔中及南蠻的地方重新收回漢家,不知要遷徙多少百姓前往,耗費多少錢糧賦稅?”
“確實會耗費不少。”劉繼隆微微頷首表示認可,繼而推測道:
“若是要控制遼東三韓,必須與渤海、新羅開戰,還需要蕩平奚人和契丹人。”
“先後起碼要打四場大的戰事,調動兵馬不下二十萬,而打下這些地方後,還需要遷徙最少五十萬百姓才能掌握這些地方。”
“西南的南蠻,恐怕需要三代人不斷努力,遷入數百萬人口進入南蠻,遍佈黔中、湘西、嶺西及安南等地。”
“好在劍南、山南東、西兩道有五百餘萬百姓,眼下便能先從黔中、湘西著手。”
“倒是嶺南道想要遷入百姓,只能從湖南、江西等處遷徙,略微有些困難。”
“不過聽聞此前江南戰亂,不少百姓逃入福建,而福建可謂九山半水半分田,能耕種的土地不多,倒是可以將這些百姓遷往嶺東和安南。”
這個時代的福建,由於沿海許多平原還沒有沖刷出來,故此能耕種的土地並不多。
只要朝廷願意出船出糧,遷徙福建百姓去安南與嶺東的耗費雖然大,倒也不是不可能。
“殿下雄心不減,只是還希望體恤民力,莫要勞苦百姓。”
“自然……”
封徽素來支援劉繼隆,但眼下也不得不勸說起了他,可見他的這些計劃十分宏大。
遷徙數百萬人,哪怕劉繼隆口口聲聲說需要三代人來進行此事,但封徽還是擔心劉繼隆操之過急。
只是劉繼隆有自己的主見和打算,單說眼下四十萬人口正在不斷遷入嶺南來說,他需要做的就是把劍南道及山南道的那些世家豪強都解決,隨後發配黔中。
黔中的情況,王建已經奏表了劉繼隆,可以說被高駢經營的相當不錯。
但從當地的漢口和土蠻比例來說,劉繼隆想要遷徙人口進入黔中的難度,比數百年後的朱元璋還輕鬆數倍。
當地的苗瑤土蠻經過高駢的血腥鎮壓,死難者十數萬計,許多河谷和平壩都被漢人移民佔據。
後來魯褥月裹挾黔北百姓南下黔南,雖說大部分百姓都逃往了黔北,但也有少數在黔南安居下來。
以王建奏表的黔中道人口,雖然尚未登籍造冊完全,但漢口就至少三十七萬,而苗瑤群蠻則在三四十萬左右。
三十七萬漢口,想要養活王建所部萬餘兵馬並不困難,況且黔北許多州縣幾乎被魯褥月搬空,因此可以遷入十餘萬百姓來充實這些地方。
以山南西道、劍南道和山南東道的世家豪強規模,只要牽連足夠,遷入十幾萬人口並不算什麼。
至於史書上的那點惡名,劉繼隆根本就不在乎。
無非被罵幾百年,等到幾百年後的後人認識到土地的重要性時,自然會誇讚他。
更何況他還不至於像武帝那般,將天下折騰的人口逃亡隱匿過半。
想到此處,他輕輕拍了拍封徽的手:“早些休息吧。”
“是……”
在劉繼隆示意下,夫妻二人很快便吹滅了燭火,安靜休息了起來。
倒是在他們休息的同時,豆盧瑑與裴澈、張直方等二十餘人齊聚豆盧瑑宅邸之中,每個人都臉色難看。
“工部的政令倒是不慢,不過區區兩三個時辰,便已經開始招募工匠與民夫,開始在上陽宮勘察宮殿了。”
豆盧瑑侃侃而談,陰鷙的掃視堂內眾人,同時補充道:
“以工部的圖紙來看,恐怕這規制不過王府大小的上陽宮,只需要兩個多月便能匆匆完工,屆時太宗基業便毀於某等手中了!”
他這話令不少人動容,畢竟太宗已經成為了大唐的精神象徵,這種話無疑能激起更多人的憤慨。
“希真兄不妨開口,只要某等能做的,無有不允!”
“是極!”
“太宗基業,斷不可毀在你我手中!”
群臣七嘴八舌的說著,豆盧瑑眼見效果達到,當即便沉聲說道:
“劉繼隆此舉,倒也算是幫了某等大忙。”
“上陽宮在城外,只要某等動手,便能輕易帶天子南下。”
“南邊的事情,某也已經安排好了,只要能離開洛陽,便能重建大唐。”
在場眾人,有才之士甚少,大多都是群不得志的臣子。
如今見豆盧瑑什麼都安排好了,他們也不疑有他,紛紛頷首表示信任。
豆盧瑑見狀,只是與眾人說道:“某需要諸位聯絡諸位所聯絡到的那些有識之士,等待某貼發諸位宅中,便是某等動手之時!”
“眼下東畿兵馬不過三萬,其中兩萬分駐東畿各處,洛陽城內只有北衙六軍及數千金吾衛。”
“只要諸位按照某帖中所做,定能重挽大唐聲勢!”
豆盧瑑說了許多,卻根本沒有涉及具體的內容,這讓眾人隱隱有些不安。
但眾人倒也清楚,事以密成,眼下他們只需要蟄伏便是。
想到此處,眾人剛剛放鬆心神,便見豆盧瑑拍了拍手。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數十名女子先後走入堂內,豆盧瑑則對眾人安撫道:
“某眾人齊聚於此,若是沒有宴樂,定然遭劉繼隆鷹犬懷疑,還請諸位莫要怪罪。”
世家聚宴這種事情自中唐以來十分常見,更別提豆盧瑑他們這不過區區二十幾名官員的聚宴了。
豆盧瑑這番話說進眾人心底,紛紛不再抗拒,自顧自與身旁女子推杯換盞,交頭接耳,好不快活……
瞧著他們接受,豆盧瑑則是看向角落處的畫師,畫師見狀開始提筆,將宴中眾人盡數畫在了畫卷上。
只是口頭應諾,豆盧瑑可不會這麼放心,他必須留下證據才能裹挾眾人,以此防止有人密告劉繼隆。
想到此處,豆盧瑑腦中不由得想起了今日劉繼隆在漢王府烏頭門下接詔的景象,胸中怒氣愈發高漲。
他側目看向正在彈琵琶的兩名女子,呼吸粗重:“汝二人,隨老夫來。”
兩名女子不敢反抗,只能抱著琵琶與豆盧瑑走向了角落的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