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523章 洪武元年

“叮鈴鈴……”

“加把勁!馬上就要挖到水了!”

“哞……”

“嘭…嘭…嘭……”

大暑,隨著一年中最熱的時節到來,湛藍的天穹卻如火燒的鐵板將天空之上的雲朵盡數蒸發,使得烈陽毫無遮攔的照射在乾裂的大地上。

縱橫交錯的裂縫如飢渴的嘴,貪婪地吞噬著最後一點溼氣。

枯黃的禾苗蜷縮著,在熾白的天光下漸漸碳化,輕輕一碰,便碎成齏粉。

官道上的空氣在熱浪中扭曲,從遠方山間出來的風都灼熱得令人面板髮燙。

無數百姓頂著烈陽在掘井尋水,拉拽泥土的耕牛與挽馬都熱得不願叫喚,只是埋頭萎靡。

狗趴在人群的影子下,舌頭耷拉著,連吠叫的力氣都被蒸乾。

這是一場無聲的災難……沒有刀兵,沒有哀嚎,只有高懸空中的太陽在冷酷地炙烤著一切,彷彿要持續到河流枯竭、草木成灰、人如枯骨。

“河北、河南、關內、京畿、河東、東畿六道大旱,除京畿與東畿因河流眾多而不誤農事,河北、河東較輕,唯河南最重,除齊魯之地外盡皆絕收,十不存一……”

“江南東道、江南西道、淮南道、山南東道各處自小暑以來雷雨不停,洪澇不斷。”

“吳淞江、漢水、浙江、湘水、白茆塘、劉家河、大黃浦……等處河流泛濫,潭州、襄州、杭州、蘇州、常州、湖州等二十餘州受災,大水吞沒禾苗,百姓廬舍皆傾覆。”

“朝廷兵馬東征收復營州失地,然奚部與黨項、沙陀等部南下入寇犯邊,為都尉馬茂林所退。”

“沙陀胡酋李克用聞朝廷新立,僭越自稱唐王,其罪當誅!”

“南蠻酋龍率軍五萬攻黔中,為都督王光圖(王建)率軍所阻,兩軍交戰於矩州始安城北黔水,王光圖大破群蠻之眾,甲首四千,酋龍急走撤回其境。”

六月下旬,乾元殿內的朝議,幾乎將新生大漢王朝描述得如王朝末年那般。

北有大旱與胡虜入寇,南有洪澇與南蠻作亂入侵。

如此局面,卻是發生在洪武元年,這不得不讓人感到焦慮。

面對群臣接連不斷奏表的壞事,坐在金臺之上的劉繼隆身穿常服,端坐椅上。

他雖四十有二,面貌卻依舊如二十八九那般,依舊從容弘雅、姿貌嶷然。

“諸卿之奏表,朕已然明瞭。”

劉繼隆緩緩開口,而此刻乾元殿內的群臣則是紛紛看向了他。

值得稱道的是,殿內群臣皆坐如宋代官帽椅那般的椅子,而在此朝議的臣子也不過區區百人之數。

眾臣子紛紛坐在椅子上,與金臺上的君王對立,這顯然違背了隋唐以來的禮制,然而這樣的禮制,卻從洪武元年正月開始,至今已經足足五個多月了。

群臣從最開始的奏表不斷,再到如今的舒服適應,除去個別兩個頑固外,基本都認可了這項禮制。

只是這項禮制唯一不好的,便是久坐後容易犯困……

正如當下,隨著劉繼隆開口,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臣子連忙驚醒,只能佯裝沉思。

“諸道旱潦為災,州縣有司當速奏朝廷,遣戶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核驗勘實。”

“如三司勘實者,則蠲免災民賦稅,有司考功不錄災異,惟以繕復為課。”

“著有司協運糧秣至災州,平糶以穩市價,補常平之儲。”

“至若北胡南蠻,既復營州,當以重兵戍守,非奉詔不得越境追討。”

三言兩語間,劉繼隆便將事情按照輕重緩急佈置了起來。

災害之下,自然以救災為主,蠲免次之。

對於大禮、党項、契丹等敵人則是以防守為主。

以大漢如今的情況,要打也能打,但打了也是得不償失。

如今的局面是自安史之亂以來的戶籍耕地統計混亂,地方水利廢棄淤堵,這才導致了河道決堤,洪水氾濫。

眼下這個時代的地下水資源十分豐富,以朝廷的技術,完全可以打出二十幾丈的深井。

如果北方遍佈這樣的深井,即便是大旱之下,也能以人力保障口糧,不至於餓殍遍野。

想到此處,劉繼隆便目光掃視群臣,將目光放到了刑部尚書楊信的身上。

他沒有說什麼,但感受到他的目光,刑部尚書楊信主動起身作揖道:“陛下,臣有事啟奏……”

“準!”劉繼隆沒有遲疑,而楊信也在准許過後稟報道:

“三司會諸道有司勘報;逆臣豆盧瑑並黨羽千三百五十七人伏誅,從犯及本宗萬四千二百一十六人皆戮,餘族二十七萬七千五十七眾流徙邊徼。”

“計沒贓錢五百七十七萬六千四百五十七貫三百五十六錢,宅第別業三萬四千五百六十七區,田二十七萬六千五十七頃三畝,古玩字畫、金帛珠玉不可勝計,折值約七百萬貫匹。”

“其黨羽詞連各諸司官吏,系官者二千四百七十九人,系吏者一萬四千六百餘眾。”

“經三司勘實,實有牽連官者一千五百一十六人,吏者一萬餘七百七十二人。”

“依《舊律》皆奪其職,舉家流三千里,計九萬六千七百人。”

“有司已令抄沒,獲宅邸屋舍三萬七千餘處,田十五萬七千四百二十頃,獲贓六百餘萬,古董字畫及金銀絹帛不可計數,折色莫約二百餘萬貫匹。”

“有司籍沒之物,已輸兩畿並諸道布政司庫,伏候聖裁。”

隨著楊信奏稟結束,殿內群臣雖然依舊波瀾不驚,可心底卻早已波濤洶湧。

誅殺一萬四千,牽連三十七萬人,所獲錢帛字畫及古玩近兩千萬貫,抄沒田舍更是筆天文數字。

單抄沒所得的田畝就達到了四十三萬餘頃,折色為四千三百餘萬畝。

要知道按照此前天下抄舊所得,新朝田畝也不過才兩億餘萬畝,如今一下子就收回了近五分之一的田畝。

這些田畝若是均分給地方百姓,則可以極大緩解百姓的負擔與困難。

只是如此做法,不免令群臣都感到膽寒,卻又無法反駁。

畢竟這件事是實打實確定下來的謀逆行為,豆盧瑑他們都帶兵在宣輝門外圍攻禁軍了,想反駁也有心無力。

更何況劉繼隆所殺之人不算多,這四十幾萬人都只是發配地方,並沒有直接要了他們性命,已經算是良善之舉了。

在群臣這麼想的同時,金臺之上的劉繼隆也緩緩開口:

“有司抄沒的耕地、屋舍,可均分給各道州縣貧苦百姓。”

“諸如宅邸、別墅、店鋪等物,可交由都察院股價,由各州縣衙門麾下牙行賣出。”

“所獲古董字畫及金銀錢帛,盡起運兩畿歸庫,糧食充各州縣常平倉。”

“諸司所押犯者,徙北地者待到來年二月徙往各處,徙南者則今歲入秋徙往各處。”

他將此事定下,心裡對此次牽連十分滿意。

不僅合法合規的弄出了四十幾萬徙民,更是直接獲得兩千萬貫的金銀和四千萬畝耕地,以及數萬處宅邸屋舍和店鋪。

耕地和屋舍均分給百姓,其餘則是可以收藏或變賣後充入國庫。

這些宅邸店鋪,哪怕每處只有幾十上百貫,那也是數百萬貫的財富。

有了這筆錢,朝廷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陛下,臣有事啟奏。”

忽的,身為同平章事的蕭溝緩緩起身,但他不用開口劉繼隆都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即便如此,劉繼隆還是頷首:“準!”

“陛下,臣以為此次牽連過廣,其中定有無辜之人,臣請陛下調派六部官吏共查。”

蕭溝果然為那些人開口了,而他之所以開口,顯然是朝中有不少舊臣擔心劉繼隆如此牽連,自己日後也會被誣告構陷。

對於此事,劉繼隆自然知道四十幾萬人裡肯定有許多無辜之人。

如果他只是官員或升斗小民,他肯定會惋惜這群人,但他不是。

他如今是大漢朝的皇帝,需要考慮的是整個天下。

現如今的局面是漢人除西北方向外,各處方向的生活範圍都在萎縮。

朝廷雖然可以用軍隊來將土地收復,但土地上沒有人,這樣的土地即便收復過後,也會在國家勢衰時丟失。

歷史帶來的教訓足夠多了,所以即便有罵名,劉繼隆也要大搞株連,為的就是將那些失去的土地收回來,並永遠的把握在手中。

“此事既已定下,便不必多生事端。”

劉繼隆將此事拍案定下,蕭溝見狀只能無奈嘆氣,最後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見他坐下,劉繼隆並未說什麼,只是將目光看向李商隱和戶部新任尚書封邦彥。

眼見劉繼隆目光看來,封邦彥餘光看向不動的李商隱,便知道是該自己開口的時候了。

“陛下,臣戶部尚書封邦彥有事啟奏。”

“準!”

劉繼隆頷首准許,封邦彥也起身開口道:“如今天下大定一載有餘,諸道魚鱗圖冊均送抵戶部。”

“是歲天下有戶七百七十二萬六千五百二十七,三千八百六十三萬二千六百三十五口。”

“諸道田冊尚在丈量,故此暫不可知……”

隨著天下安定過去一年有餘,諸道人口也隨著攤丁入畝和廢除徭役及丁稅等政策而統計了清楚。

此前戶部奏表天下有三千九百多萬人,但那是抄舊會昌年間的資料。

會昌年間隱匿人口雖多,可隨著三十年來戰亂不斷,死難的百姓也是數以萬計。

三千八百六十三萬人口,這算是現今手段和政策下,所能查出最貼近現實的人口了。

這個人口相比較唐以後的歷朝歷代來說,自然是比較少的,但放在同時代卻依舊是世界級的巨無霸。

只是這樣的人口,似乎依舊無法完成劉繼隆想要收復遼東、雲南的目標,更別提充實嶺南和黔中、湘西了。

如此想著,劉繼隆微微頷首道:“諸道田冊丈量不可急躁,需好生丈量,不可馬虎。”

“臣遵旨。”封邦彥連忙應下,隨後見劉繼隆沒有吩咐才重新落座。

在他落座後,劉繼隆目光看向工部尚書竇斌,乾脆利落的吩咐道:

“耕稼,衣食之源,民生之所資;而時有旱澇,不可不備。”

“今天下初定,國庫充盈,工部當以水司官吏巡察,乘農隙相度其宜。”

“凡陂塘湖堰可儲蓄以備乾旱宣洩、以防霖潦的,皆宜因其地勢修治。”

“此事雖以民受惠為主,然有司不可刻薄,募工月給米五斗或錢三百。”

“此外黃河、運河河道盡皆淤堵,現在正是應該清理的時候。”

“今以右都御史韓正可、侍郎張淮澄督工部徵天下水工,自河北、河南、東畿、淮南各都督使司挑選軍士,徵募民夫,人月給米五斗或錢三百,分番赴工清淤,加築河堤。”

“凡應募軍民匠作,皆發夏衣冬襖、鞋兩雙,另發百錢赴工,作道里費(路費)。”

隨著國庫充盈,劉繼隆最先做的便是要將天下荒廢的水利給修葺恢復,同時將上百年沒有大舉清淤和加築河堤的黃河治理完善。

這些雖然都是大工程,但卻都是臣民喜聞樂見的大工程。

只要劉繼隆不像楊廣,將十幾年的工期壓縮到一年,而是像忽必烈和朱棣那樣的慢慢幹,百姓就不會有怨言。

更何況楊廣讓人幹活屬於自帶乾糧,而劉繼隆不僅發工錢,還發路費和衣服。

他的這番做法,主要是效仿的朱棣。

朱棣時期營造北京,下西洋,疏通京杭運河,治理黃河、長江和吳淞江等江河,還同時北征蒙古和安南,甚至令人從松潘修驛站和驛道前往西藏南部的山南。

這些各種各樣的大工程,放在其他皇帝手上,不說天下皆反,但肯定能激起較大的民變。

結果永樂年間北方最大的民變就是白蓮教的唐賽兒起義,數量萬餘人,波及不到一個府。

這種規模的民變,放在封建時代下確實不值一提,哪怕是貞觀年間也有青州起義這種民變。

只是由於記載內容不多,常被人所忽略。

朱棣能將北方民怨控制好的原因,除了夏原吉、鬱新等人理政得力外,主要便是朱棣確實捨得給民夫發衣鞋糧食,服役超時還會額外發糧食和寶鈔。

儘管永樂年間的寶鈔貶值很快,但還不至於用來當擦屁股紙,起碼還是能換點東西的。

一手大棒一手蘿蔔的手段,倒是被朱棣玩得十分熟練。

劉繼隆不至於像朱棣那樣壓榨民力,但他蘿蔔大棒的手段還是可以參考的。

發些衣服棉鞋用不了太多錢糧,卻能極大的安撫百姓。

在他思緒間,韓正可與張淮澄已經得令坐下,而劉繼隆見他們坐下,當即也深吸口氣拿起了一本文冊。

“自古而今,開國將士多得爵位,本朝自是不差。”

“此為朕深思熟慮過後而定下的封賞,散朝後由南衙起草聖旨,發往各功臣府邸,不可懈怠。”

他將文冊遞出,楊公慶見狀接過文冊,隨後侯在一旁。

待劉繼隆起身,鴻臚寺卿見狀深吸口氣:“可班!”

符寶郎捧玉璽跟隨劉繼隆先行離去,殿外班值的羽林軍則舉鞭,鳴靜鞭三響。

“萬歲!萬歲!萬歲!”

群臣再拜,隨後按照品秩大小自側門先後走出乾元殿。

李商隱剛剛走出來,無數目光紛紛炙熱的看向他,令他頭皮發麻,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嘿嘿……義山先生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啊?”

“還不如爾等近來催促太緊,若非如此,陛下怎會在常朝之上將此燙手山芋交給義山先生?”

“哈哈哈哈……”

瞧著李商隱匆匆離去的背影,許多老臣紛紛投去熱切的目光,緊接著急不可耐的返回了各當差衙門,同時派人去政事堂打聽封爵之事。

匆匆趕回政事堂的李商隱,只能硬著頭皮將這些人攔在政事堂外,同時召集官吏,加急處置起了這些文冊上的冊封事宜。

光從文冊厚度來看,便知道被劉繼隆冊封的臣子不少。

只是真的幹起來後,李商隱他們才知道這有多麼不容易。

在他們的加班加點下,一份份聖旨開始經過起草、審議後發往各府。

一時間,整個洛陽城無比熱鬧,坐在家中享受天年的張議潮,無疑是第一批受封之人。

張議潮本就在劉繼隆授意下獲封了敦煌郡王,已然是勳爵頂點,故此他根本沒想到自己還能受封。

“門下:敦煌郡王、檢校兵部尚書張議潮,夙彰忠勇,克復河西;今加授世襲降等,仍檢校太師;主者施行。”

“臣張議潮,謝陛下隆恩……”

敦煌郡王府內,張議潮恭恭敬敬的對前來宣旨的天使行禮,天使則微微側開身子,避過了這一禮,隨後笑著將旨意雙手呈給張議潮。

“敦煌王,陛下所定世襲降等,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的。”

“憑此旨意,可保張氏八世富貴……”

天使羨慕的說著,張議潮聽後拱手行禮:“事後老夫必定會入宮謝恩,勞駕天使走一趟了。”

“敦煌王既然收到旨意,某便也不停留了。”

眼看張議潮似乎在示意僕人拿禮物,天使眼皮跳了跳,連忙躬身離開了敦煌郡王府。

豆盧瑑案剛剛結束不久,朝中近兩成官員和一成吏員被牽扯裁汰。

這種時候,可沒有人敢於直接收取賄賂,更別提收到張議潮頭上了。

但凡在朝官吏,誰不知道如今陛下都對這位敦煌郡王執弟子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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