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的大漢也會遭遇這種情況,但那個時候,自己恐怕已經化作泥土了。
劉繼隆沒有過多糾結,畢竟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
他已經將科舉、官學、三司、五軍等制度都推行下去,接下來只要鞏固好這些制度,再將該收復的地方收復,該遷徙人口的地方遷徙,他的任務便已經完成了。
若是能獲得美洲作物,那則是意外之喜,即便無法獲得,但只要留下方向,有心人還是能找到的。
“戶部及有司積存幾何?”
劉繼隆詢問起戶部侍郎封邦彥,封邦彥聞言則是恭敬作揖道:“是歲兩畿積存兩千六百萬石,錢帛雜項折色千七百六十五萬餘貫。”
“諸道有司官倉積存八百餘萬石,常平倉積存三千五百餘萬石,錢帛雜項折色五百餘萬貫。”
“今天下承平,鬥米不過三四十錢,故賦稅折色約二千八百餘萬貫,朝廷積存五千五百餘萬貫。”
“朝中每歲度支二千二百餘萬貫,眼下積存可供朝廷大災之年運轉數年。”
天下太平後,糧價自然而然會下降,因此按照當今糧價,大漢的財政收入在二千八百萬貫,積存五千五百餘萬,每年支出則是二千二百餘萬貫。
以如今的積存,哪怕兩年不收稅都足夠維持朝廷運轉,如果是類似前幾年的大災之年,更是可以維持數年乃至十年之久。
在劉繼隆看來,如今的積存已經足夠多了,因此得想辦法給百姓發錢了。
對於如何給百姓發錢,自古而今最好的辦法都是基建,而最好的基建無非就是修路、造橋、修建堰堤和城池。
這些事情各道都在操辦,但規模始終還是太小,因此劉繼隆思緒過後便主動開口道:
“朕每夜觀史冊,思及百年後事,未嘗不惕然警醒。”
“今查圖籍戶冊,天下歲增丁口數十萬眾,循此以往,百年後當有兆億之眾。”
“朕歷觀史冊漢唐,凡國祚逾紀,則豪右兼併,田賦日削,此必然之勢也。”
“倘彼時州縣匱乏,城垣頹圮,堤堰盡廢,黎元何所託命?”
“今太倉歲入雖充,然皆小民膏血,非朕與爾等可私用者。”
“其令各布政司督率府州縣官,相度地勢,凡河渠要害處悉易土堤為石工,城郭量擴基址。”
“各縣主官當慮計百年後民數,繪圖呈奏,務以磚石固護閭閻。”
“所奏差事,各縣准以日給工食錢三十,募民修築。”
“都察院遣御史分道巡行,敢有克減工料者,械送京師問罪。”
“凡貪墨官吏,查實即依《大漢律》例,闔族徙遼東、安西、北庭諸司,沒入屯田折衝府所效力。”
“爾等其榜示天下,俾共知之!”
面對劉繼隆的這番旨意,縱使許多官員都知道自家陛下會在察覺國庫充實後將錢糧以工發出,卻沒想到劉繼隆野心竟然這麼大。
將河渠堰堤及城牆包磚,並令石工以“石榫卯”來加築河堤和城牆,這番耗費所需不小。
如今大漢雖然因為有了火藥而開採山石變得容易,但能夠包磚的城池也不過寥寥百餘座,而大漢足以一千六百九十二座城池。
按照劉繼隆的說法,這些城池大多數都需要擴建,並且進行夯土包磚。
單這一項便需要動用數百萬民力,更別提劉繼隆還將工價提高到了三十錢。
要知道如今洛陽城的力夫,每日也就賺三十錢,其它活計輕鬆些的工作,每日不過二十錢。
洛陽尚且如此,更別提地方上的那些州縣了。
三十錢的工價,那些偏遠之地的百姓若是聽到,恐怕連田都不想種了,只想幫著朝廷幹活。
朝廷五千五百萬貫積存雖然多,但估計到時候根本撐不了多久。
想到此處,李商隱主動站出來作揖道:“陛下聖慮深遠,澤被蒼生,然若遽令有司張榜募工,恐百姓聞風趨利,荒廢田畝,致歲賦虧減,反傷國本。”
“臣愚以為,宜敕諸縣先具狀上聞,待朝省勘覆允准,方以本縣農隙之時募民應役。”
“每歲量給二三月之期,既不奪農時,又可使細民得資生計。”
“如此則官無乏用之虞,民有兼得之利,實為兩便。”
李商隱所言令想到此處的群臣紛紛點頭,劉繼隆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見李商隱言之有理,隨即頷首道:
“此事由諸位相公操辦,朕靜待諸司有縣佳音。”
“臣等遵旨……”
李商隱、崔恕、蕭溝三人先後作揖行禮,劉繼隆見狀則是繼續說道:
“如今遼東平定,待遼東有司兵馬操練完備,各道有司兵馬盡皆熟練火器後,便可以河東、河北、遼東三都司出兵圍剿契丹與奚部。”
“此外,南蠻祐世隆自鹹通年間便襲擾西南,責令劍南、黔中、山南、嶺南有司諸道排程糧草,自嶺南再募新卒三萬,嚴加操訓。”
“待北虜討定,必要出兵夷滅南蠻,以復漢家益州、犍為、永昌等郡!”
自洪武元年至今,這還是劉繼隆第一次說出要滅亡大禮的話。
在此之前,劉繼隆只展露了對東北、西北方向的野心,對南邊似乎以平穩安定為主。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如今劍南、山南、黔中、嶺南等道人口幾近千萬,完全可以供給十餘萬大軍征討大禮。
此外,湘西、黔中、嶺西、安南等處不服管教群蠻都被滅亡,剩下雖然還有二十幾個羈縻州,但這些土官都算恭順,無法影響朝廷向西南用兵。
這種情況下,如果還不厲兵秣馬將雲南收復,劉繼隆都擔心日後的自己沒有時間將雲南徹底改造。
他如今看上去雖然只有三十出頭,頭髮依舊濃密烏黑,身體強健,但終究已經四十八歲。
老天給他的身體能撐到什麼時候,他自己也沒有底氣,所以他必須在穩紮穩打的同時,爭分奪秒的將自己可以完成的事情盡數完成。
正因為他想要活得久些,所以他至今沒有廢除三省六部的群相制度,因為他需要有人為他分擔壓力,而不是事事親力親為,自己把自己累死。
群相制度需要廢除,但眼下他還需要這個制度為自己分擔,所以它才能繼續存在。
等他不需要這個制度了,群相的權力就會被他分化出去,哪怕有宰相之名,也無宰相之實。
思緒此處,劉繼隆又與群臣討論了各地的災情,以及地方上的叛亂。
大漢雖然已經立國七年,天下總體都十分太平,但地域廣袤下,地方亦有差距。
許多偏僻之地依舊延續著晚唐武風,聚眾亂法和叛亂的事情並不少,只是由於三司制度過於完善,這些叛亂根本無法做大,而這也是劉繼隆選擇三司制度的原因。
這套制度畢竟是由朱元璋制定的,劉繼隆雖然剔除了許多弊病,但總體還是偏向這個制度。
對於農民起義出身的朱元璋來說,沒有人比他更知道如何平定地方叛亂和起義。
正因如此,明末哪怕內憂外患、天災不斷,卻始終難有成了氣候的起義。
如果不是嘉靖年間開放兵書給西北來對抗北虜,加上明末東北的清朝不斷入寇來吸引火力,逼得崇禎朝令夕改,如李自成、張獻忠之流早就被明軍圍剿殆盡了。
在朝廷錢糧充足的情況下,這些地方上小規模的叛亂甚至都不用劉繼隆注意,便能很快被按察使司下的兵備道鎮壓。
哪怕兵備道對付不了,只要向都督使司請援,都督使司的正兵就會迅速將這些叛亂平定。
不過即便如此,地方上的叛亂還是層出不窮。
要知道劉繼隆已經將地方武風扼制在了晚唐武風上,如果地方武風發展到五代時期,估計地方上叛亂只會更多。
每每看到那些地方叛亂的奏表,劉繼隆都會感嘆趙大的所面對的時局,也慶幸自己提前結束了亂世景象。
大漢雖然也相較來說抑武,但畢竟沒有發展到宋代那種談武色變的情況,漢家武風依舊持續。
這種情況下,劉繼隆與群臣商議兩個時辰,直到正午才宣佈散朝。
“陛下,河北都督使司急報……”
在劉繼隆散朝返回貞觀殿後,張瑛便呈上了河北的急報。
劉繼隆接過翻看,果然是契丹與奚部入寇失敗的訊息。
在河北邊軍裝備了火炮和火繩槍的情況下,契丹與奚部這遲來的趁火打劫,除了導致燕山幾個烽火臺被燒外,並未對大漢造成什麼影響,反而是因為斛斯光佈置得當而殺傷四千餘契丹、奚部入寇來敵。
“令五軍都督府嘉獎拔擢此役獲功將領,此外河北及河東各自增設一軍團一萬五千人兵馬。”
“臣遵旨……”
劉繼隆放下奏表,目光灼灼的看向貞觀殿金臺背後掛著的那副巨大輿圖。
他既然要對契丹和奚部動手,自然要提前做足準備。
河東、河北、遼東等三個都司合兵不過九萬,增設兩個軍團則剛剛達到十二萬。
等到收復燕山山脈與遼水以南的廣袤地界,剛好可以在此設立一道三司,三萬新募兵馬可以駐紮於此,將此地慢慢開墾經營出來。
即便日後裁撤,也能以燕山山脈佈置的石堡和炮臺來遏制日後的胡虜南下。
只是如此一來,漢軍的數量又從四十二萬增長到了五十一萬。
好在賦稅已經增長,維持五十一萬的軍隊對於大漢來說,已經不像七年前那麼困難了。
這麼想的同時,劉繼隆便見到劉烈緊隨而來,並在見到劉繼隆的同時作揖道:
“阿耶,如今遼事既然已經結束,那兒臣是不是可以前往嘉州從吏了?”
二十歲的劉烈兩眼放光,膚色因為過去一年都在宮中理政而變白幾分,五官更為俊朗。
以此容貌,放在曾經都能作為探花郎被選為進士,但他此刻卻根本無心留在洛陽。
劉繼隆倒是很理解這廝,他並非想去從吏,只是因為在京理政一年擠壓太多情緒,想要去地方從吏偷懶罷了。
“從吏便算了,汝這一年來時常將嘉州掛在嘴邊,弄得宮廷內外皆知。”
“某準備派汝黔中道貴州普寧縣(安順)任戶曹,手下有幾個白直,倒也方便汝躲閒。”
劉繼隆笑呵呵說著,劉烈聞言頓時喜出望外,連忙作揖:“某何時出發?”
見他如此高興,劉繼隆繼續笑著說道:“前往貴州路途遙遠,待明年元宵過後出發,四月應該能抵達。”
“兒臣領命!”劉烈十分激動,劉繼隆則是笑道:“回去理政吧。”
“兒臣告退!”劉烈的高興溢於言表,渾然沒有察覺旁邊的張瑛等人臉色不對。
在他走後,劉繼隆才轉身看向了敬翔、張瑛等人,而敬翔也皺眉作揖道:
“陛下,西南偏僻之地任從九品的戶曹,這是否有些難為殿下了。”
大漢改制後,縣衙正常有九名有品秩的主官,以及根據縣衙治下人口而定下的五十到二百名不等吏員。
普寧縣隸屬黔中道治貴州下轄縣,敬翔記得人口應該在萬人左右,吏員應該在六十人左右。
作為九名主官之一的戶曹,不僅要承擔土地丈量、人口登籍、屋舍造冊,還需要負責收取賦稅,麾下吏員約在十二三人左右。
帶著十二三人便要負責收取全縣兩千餘戶百姓的賦稅,且這十二三人各有性格,這可不是份好差事。
若只是從吏,那隻要按照本分做事就足夠,若是作為縣令、縣丞等主官,則是因為權柄夠大而吏員不敢反駁。
地方最大的好乾,最小的也好乾,那難乾的就是中間的了。
劉烈現在高高興興,是因為他在宮中人人都知道他是太子,沒有人敢忤逆他。
等到他去了普寧縣,普寧縣的官吏會告訴他權柄的重要性。
“如何難為?”
面對敬翔及眾人的擔心,劉繼隆道:“他的安危不用汝等擔心,此事若有人敢於洩露出去,朕親自治罪。”
“且讓他高興高興,等到他去了普寧,莫要被氣極而向朕求援便是。”
話音落下,劉繼隆看向了站在旁邊的西門君遂:“吩咐趙英盯緊,有司官員即便知曉,若是敢大開方便之門,便莫怪朕治罪了。”
“是……”
西門君遂連忙應下,敬翔等人則紛紛露出無奈之色。
趙英是幹嘛的,如今的廟堂無人不知不曉。
扶持太子自然有功,但是若是惹得皇帝不快,那這份功勞便是想要獲取,也得吃些苦頭。
更何況歷朝歷代開國之君的太子地位都不算穩定,而今皇帝身體情況依舊鼎盛,誰知道這位太子能否撐到最後。
想到此處,敬翔他們只能收起心思,而劉繼隆則是對他們吩咐道:
“太子已經前往了東上閣,汝等也都隨太子當差去吧。”
“臣謹退……”
敬翔等人作揖離去,但在離開貞觀殿後,每個人似乎都在思索。
劉繼隆在他們走後坐回到了金臺上,但他並未立即開始理政,而是手書一份交給了西門君遂。
“將此手書交給耿明,日本之事關乎朝廷未來,不可怠慢。”
“奴婢領諭。”
西門君遂應下後派人將手書送往了遼東,待他準備返回金臺時,殿門外則是響起了腳步聲。
西門君遂看去,卻見是大都督曹茂到來,他連忙對殿內作揖:“陛下,中軍曹大都督求見。”
“進來吧!”劉繼隆也看到了曹茂,臉上不免浮現笑意。
“陛下萬歲萬……”
“不必如此,說正事吧。”
曹茂邁步走入殿內,不等他行禮便被劉繼隆打斷,而他見狀便順勢稟報道:
“陛下,兩畿七萬兵馬已然熟練火器,洪武八年三月便可換裝結束,計精騎萬人,馬步兵二萬,步卒四萬。”
“待換裝過後,軍中有火槍兵兩萬一千人,炮手七千人,八百斤輕炮一百二十五門,兩千斤重炮七十五門。”
兩畿兵馬有北衙六軍三萬兵馬,以及金吾衛一萬兵馬,還有在地方州縣駐紮的三萬正兵。
除此之外,還有按察使司下轄的兩萬兵備道州兵,但歸屬兵部,與五軍都督府無關。
八百斤輕炮和兩千斤重炮及後世西洋的六磅炮、十二磅炮,若是算上炮架則是全重兩千斤和四千斤。
除海軍裝備了重炮外,陸軍中只有兩畿兵馬裝備了重炮,而重炮的射程則是能達到三里,超出輕炮一里。
曹茂的彙報過後,劉繼隆也沒有遮掩,而是頷首道:
“遼東想要恢復休養,起碼需要兩年多的時間,洪武十年朕準備對契丹與奚部用兵。”
“屆時河北、河東、遼東三都司出兵八萬,汝率兩畿四萬兵馬北上參戰。”
劉繼隆的旨意使得曹茂眼前放光,他還以為自己要在洛陽養老了,結果不曾想還有再上戰場的機會。
想到此處,他連忙作揖:“臣遵旨!”
“下去吧,好好練兵,莫要墮了兩畿精兵的威名。”
劉繼隆吩咐過後,便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臣謹退……”
曹茂按耐心中激動,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貞觀殿,滿腦子都是如何在三年後的戰場上立功。
在他走後,劉繼隆舒緩一口氣,目光投向了身後的輿圖。
“補全燕山這一角,便可全心著手收復西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