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程邈聽到嘈雜的說話聲,睜開眼推開屋門,就見到了一個個官吏三三兩兩說著話離開了。於是,程邈也跟上了腳步,跟著這群官吏一起去做事。
人們最古老的丈量方式,是用腳來丈量。
這也是程邈來到這裡的第一個工作,丈量田地給遷來的民夫分田,丈量田畝是一個很枯燥很累的活。
自商鞅變法後,秦的田畝有了嚴格的規定,每一尺每一丈都要有嚴格且清晰的界限,所謂開阡陌。
不僅僅是萬千黎庶,就連得了戰功的人家都不能私自模糊田畝邊界,不得私自佔田,挪田,哪怕你是貴族都不行。
商鞅開阡陌之後,秦法一直用的嚴格阡陌之規矩,半畝半寸是誰家的田都必須清清楚楚,不得侵佔。
既保護了黎庶田畝安全,也保護了大秦的糧食生產安全。
一個用耕與戰起家的大秦,對糧食的生產安全是十分重視的。
計戶授田,計畝而稅,法家的精密治理,滲入了秦人生活勞作的方方面面,而這些新來的民夫還有些不適應。
從齊地或者是趙地而來的民夫,甚至對秦地官吏的一絲不苟,還有些不理解。
這些官吏們可不敢犯錯,每一次丈量都要精確,已有一批人因出差錯,公子告知丞相,丞相將他們送去上郡。
程邈正提著一根繩尺,一路丈量著田畝,量好一畝田之後劃界立樁。
做完這些,程邈還讓別人用腳步來丈量,反覆丈量之後,才放心記入田冊。
之後,程邈基本上都重複著這些事情,一天下來要丈量三十餘畝地,累得幾乎喘不過氣。
側目看去,其實其餘官吏也都累得夠嗆,還有幾個坐在地上稍稍出了幾口氣,擦了汗水就接著去忙了。
程邈收起自己的竹簡,便離開了這裡。
一個時辰之後,程邈帶了一根很長的繩尺,身後還跟著不知道從哪裡帶來的嗇夫,接著丈量田畝。
直到黃昏,當眾人今天的工作呈報之後,眾官吏們就早早去休息。
扶蘇正看著各家的呈報,忽然發現了程邈的文書,別人一天也就丈量四十畝左右,他程邈一天丈量了六十畝。
扶蘇道:“爐子裡還有餅嗎?”
田安道:“有的。”
扶蘇又道:“拿三張餅,再拿一些肉乾。”
將東西都放在桌前,田安看著公子將這些都包了起來,急匆匆出了屋子。
程邈在朝中沒什麼朋友,在這裡也一樣,他一個人坐在河邊,脫了靴子,不斷敲著靴尖,將靴子裡的細沙倒出來。
人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程邈鼻子微動,他聞到了餅香。
剛出爐的餅是最香的。
程邈先是不爭氣地嚥了一口唾沫,而後緩緩抬頭見到了公子扶蘇,慌忙行禮道:“公子。”
因一隻靴子沒穿,他行禮的樣子還有些怪。
扶蘇將餅與肉乾遞給他,也在邊上坐下,看著遠處。
不遠處,就是一群群的人正在墾荒,一盆盆的水灑向田地裡,水分正在被土壤吸收。
扶蘇問道:“你一天能丈量六十畝地?”
程邈吃著餅不住點頭。
“你是怎麼丈量的?”先是開口問,扶蘇又解釋道:“我見過他們丈量田畝,一天最多量田五十畝。”
程邈將吃到一半的餅與肉乾往懷中一放。
他撿起一旁的石頭,在四個角放下石頭,而後用一根細長的繩子做分割。
扶蘇目光看著地上的圖案,繩子的交錯下分成一個個的圖形,而後程邈抽出其中兩根,一個個大小相等的方塊就出現了。
扶蘇蹙眉看著,假設他的繩子就是繩尺,這不就是一道很簡單的幾何數學題嗎?
程邈做完這些,解釋道:“以前,張蒼教會臣的,張蒼在算術一道頗為了得,臣很佩服他。”
扶蘇站起身,道:“張蒼還在洛陽,說不定現在的他在洛陽城中與毛亨喝著酒,看著美人,說著當年師從荀子的往事呢。”
程邈頗為贊同地點頭。
扶蘇道:“往後你總領丈量田畝之事,有勞了。”
程邈嘴裡還嚼著餅行禮道:“臣領命。”
扶蘇又給了辛勝老將軍叮囑了幾句,讓他安排人手照應程邈。
餘下的幾天,登記造冊的田畝越來越多。
每多一畝田登記造冊,大秦就能收到這畝田的田賦。
韓非說過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而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而焚。
所以韓非很早就提倡,治理國家需要一絲不苟,哪怕是田畝賦稅。
就像荀子他老人家善用比喻一樣,韓非也善用比喻來闡述治國的理念,不要因為一點小問題的疏漏而懈怠。
扶蘇將整理好的田冊裝入一個箱子中,讓人抬到一駕車上,吩咐道:“送去咸陽吧。”
幾個士卒護送著一車的卷宗,駕著馬車朝咸陽趕去。
扶蘇覺得父皇與丞相看到關中的田畝數量每天都在增加,一定會很高興的。
關中到了三月時節,天氣已沒有這麼冷了,扶蘇試了試田安讓人從宮裡送來的新衣裳,而後走到屋外,見到了公子高與妹妹陰嫚。
扶蘇道:“你們長高了不少。”
公子高咧嘴一笑,而後與妹妹一起十分崇拜地看著兄長。
陽春三月,關中又下起了細雨,綿柔的雨水又將關中大地澆得溼漉漉。
今天很隆重,渠邊聚集了不少人。
因為,今天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開渠了。
扶蘇領著弟弟公子高與妹妹陰嫚,來到一處高臺上。
章邯見到公子扶蘇到了,便朗聲道:“開渠!”
“開渠!”
有士兵大聲傳令。
戰馬在渠邊奔走,奔走的戰馬越來越多。
公子高墊腳看向遠處,他見到遠處有人在歡呼。
水流沖刷而下,順著上游的臨晉的河渠一路而下,過了一個個分水口,水流進入一片片的田地的溝渠中,水流在田地裡的溝渠中沖刷而過,形成了一片片網格。
當水流從眼前沖刷而過,一直流入渭水與洛水的交匯口,從眼前貫穿而過,從乾涸了幾百年的旱地中穿行而過。
有老人痛哭了起來,他們數代人生活在這裡,數代人靠著挑水過生活來種地,現在終於有河水流從他們的家門前走過了。
往後的祖祖輩輩,終於再也不愁飲水了。
隨後老人又哭了,這一天遲了幾百年才來。
這條長達近四十公里的河渠,先前只有一千人在修,再之後有了三萬人,到了去年就有了六萬人,前前後後用了近十萬人,耗費了四年。
扶蘇撫著下巴已有了鬍渣,低聲道:“不知不覺四年過去了。”
公子高抬頭看到了兄長,他一臉高興且崇拜地笑著。
陰嫚望著遠處,她不知道人們因何在歡呼,但她覺得她的兄長很厲害,萬千黎庶都十分敬愛大哥,為此……她也覺得很驕傲。
雖說還沒見到百里河開,也沒有見到役馬成群,但至少正一步步地走著,一點一滴地努力著。
很快,整個關中都會知道,公子扶蘇做了一件什麼樣的大事。
之後,整個天下的人也都會知道,公子扶蘇的事蹟,以及這位公子多麼受人們愛戴。
這場歡呼一直到了黃昏時節才結束,扶蘇命所有人都歇息一天。
河渠修成了,餘下的事就剩下建設。
人們還在歡慶中,他們在雨中大笑著,有夫妻或者老人在雨中相擁著。
扶蘇坐在書房內,弟弟公子高與妹妹陰嫚一人拎著一籃子的水果,離開了這裡,他們要將水果拿去宮裡,分給父皇與其餘弟弟妹妹。
這裡的書房內,還有不少水果。
到了三月之後,蜀中送來的水果越來越多,尤其是屠雎南下捷報頻傳,水果是一車車地送。
商顏山的桑樹也長得很不錯,章邯的夫人董氏正在教敬業縣的婦人如何養蠶。
這個季節,還真是好事頻傳。
這兩年扶蘇修過橋,修過河渠,也修過一個小縣。
而現在,扶蘇要建設一個郡,這個郡會有四個縣,再分二十一個亭與鄉,從平地裡拉起一郡四縣之地,為二十萬人的生計建設一個地方。
扶蘇拿著一卷書,走出屋子看著人們開墾田地播種糧食的景色,思考著該怎麼開始建設。
田安道:“公子,司馬欣來了。”
扶蘇坐在田埂邊,道:“他來做什麼?”
“他說他已經說服了寧秦縣的縣令,他會向丞相請命,按照公子的要求將寧秦縣併入將來的渭南郡,從此寧秦縣改稱華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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