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刀,卷著鵝毛般的雪片砸向大地。
五百里長路自長社城蜿蜒向北直通冀州,四萬漢軍步卒拖著疲憊身軀艱難跋涉在這冰天雪地的道路上,前軍循著探路的斥候標記出的官道行進,後軍則是循著前軍留下的腳印,一腳深一腳淺,鐵甲結霜,弓弦僵冷,每一步都彷彿似踩在刀刃上般小心翼翼。
除了需要以槍桿戳地以防腳下踩空的前軍斥候外,最為艱辛的還是執旗兵,大旗被夾著雪的狂風吹得獵獵作響,執旗兵的雙手虎口早已崩裂。
鮮血順著旗杆緩緩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黑色的旗杆也被染成暗紅色,將執旗兵的手牢牢黏在了旗杆上。每次執旗兵輪換之時,都會因因撕開黏在旗杆上的傷口而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皇甫嵩勒馬立於土坡上,望著綿延如黑蛇的佇列,眉間凝著化不開的冰碴。
“將軍,今日已行二十四里,是否就地紮營?”長史梁衍縮著脖子,雙手攏在袖子裡,聲音嘶啞,說話時呵出的白霧瞬間被風撕碎。
皇甫嵩未曾給出回應,目光所過之處,一名士卒不慎踩空,栽倒在地,輕便的皮甲被凍得生硬,此刻竟如千鈞鐵甲般壓得他站不起來,只能由袍澤攙扶著繼續前行。
皇甫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那顆熾熱的心也彷彿早已被寒霜凍結,撇過頭去挪開目光不去看下方計程車卒,緊緊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不抵達內黃,不許停歇!”
梁衍張著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只是任由雪花飄落入口化為一滴滴冰水,最終只是以一聲“唯”來回應皇甫嵩,旋即便轉身離開時,腳步有些沉重,還忍不住回頭望了望皇甫嵩在馬上挺拔的身影。
待梁衍離去,皇甫嵩也是悄然鬆了口氣,抬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他也不確定,若梁衍再勸,自己能否堅守己見。
皇甫嵩伸出手,看著落在掌心的雪花,久久不語。
這般風雪,即便在北地郡等邊郡也實屬罕見,即便太子殿下為大軍備齊了保暖的冬裝,這些時日因天寒凍傷計程車卒也已多達三百餘人,甚至有十餘人被凍死。
連做好了防寒措施的軍隊都如此艱難,不知這冰天雪地中,又會有多少百姓凍餒而亡。
復行十二里,大軍終於抵達內黃縣,早已率前軍先行抵達的參軍閻忠和別部司馬張超,帶著內黃令在城外為大軍搭建的營地門口迎接皇甫嵩。
皇甫嵩遠遠瞧見,便露出了一絲笑意,抬手揮了揮,驅馬快速迎了上去,客套地感謝了一番內黃令後旋即下令:“全軍就地休整,炊營即刻燉煮薑湯!”
隨著皇甫嵩的軍令下達,眾軍士渾濁的目光中頓時也燃起了一抹亮光,也或許只是營地中那一團團篝火的火光。
帥帳中,皇甫嵩堅持冒著風雪巡了一遍大營,歸來時,甲冑上積雪未化,鬍鬚凝滿冰稜。在親衛的幫助下費力地解下沉重的甲冑後將其隨手扔在一旁,一屁股坐在被風雪凍得冰冷梆硬的軟墊上,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皇甫嵩連忙與長史梁衍、參軍閻忠一同將手伸向火盆取暖,雙手捧著薑湯,連飲數口後,溫熱的薑湯入喉,火辣的暖意從腸胃向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皇甫嵩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
夜色漸深,風雪愈發猛烈,營火在呼嘯中明滅不定,士卒們圍著火堆用飯,皇甫嵩也正與梁衍、閻忠二人一同用飯,還飲了一壺椒酒暖身。
忽然,一陣稀疏的歌聲從帳外傳來,皇甫嵩、梁衍和閻忠持箸的手微微頓了頓,但歌聲在風雪的呼號下根本聽不清,三人也以為是軍士高歌為樂,起初並沒有在意,然而隨著歌聲愈發嘹亮,三人也終於聽清了歌詞。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
“思念故鄉,鬱郁累累——!”
“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