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此人簡直就是個瘋子!”
光祿大夫府邸之中,馬日磾怒目圓睜,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全然沒了平素裡溫文儒雅的形象,情緒激動,連聲怒罵,甚至連“犬入的”這般腌臢粗鄙之語都脫口而出。
罵了一陣,馬日磾漸漸緩過神來,胸膛起伏稍定,他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唾沫,目光急切地看向一旁的好友服虔,急切詢問道:“子慎,太學之中的情形如何?”
服虔是河南尹滎陽人,出身清寒,少以清苦建志進入太學受業,又在太學期間投身古文學派,潛心研習古文經,後被舉薦為孝廉。
別看服虔出身寒門,但他卻是古文學派中治經水平僅次於鄭玄的學者。
今文學派的何休是繼漢初胡毋生、董仲舒以後最大的《公羊》學者,卻被服虔以《春秋左氏膏肓釋府》和《春秋漢議駁》駁何休《春秋漢議》六十事,何休病亡也多少有幾分被服虔駁倒而鬱悶至極的緣故。
經此一役,今文學派也意識到了服虔在治經和辨經一道上的恐怖實力,於是服虔就被袁隗藉故外放到幷州上黨郡的高平縣擔任縣令,趕出了雒陽這個今古文之爭的主戰場。
可服虔人走了心卻沒走,一鼓作氣又作《春秋成長說》、《春秋塞難》,以及賦、碑、誄、書記、連珠、《九憤》等著作,愣是隔著三百里噴得今文學派抬不起頭來。
在盧植和蔡邕這兩位古文學派的巨頭相繼外放擔任刺史後,馬日磾擔心二人離去後,雒陽城內的古文學派人手不足,鄭玄近日因病無法入朝為官,因而向太子舉薦了好友服虔,因此服虔被召回朝中擔任博士。
服虔嘆了口氣,他昨日也在現場,見證了何顒剖腹死劾的全過程,若非是熟知盧植為人,他都會產生動搖。
“太學生們已經鬧起來了,兩派太學生與今古文士人無二,不論平素交情再好也紛紛站在各自立場上相互駁斥。”
服虔面露苦笑著,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說實話,他有些後悔回到雒陽了。
他的長處在於治經和辨經,而非這些權謀詭鬥,更不喜權謀詭鬥。
此次何顒向盧植髮難,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今文學派向古文學派發起的一場卑劣偷襲。
盧植究竟是否想要起兵呼應黃巾軍謀逆?說句難聽的,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可能,他起兵謀逆圖什麼?太子以師事之,張角能師事盧植嗎?太子給予盧植的權勢、信任,張角給得了嗎?
況且盧植若是當真謀逆,除非盧植是要起兵推翻漢室當皇帝,否則涿郡盧氏在盧植這一代才積攢起的清譽便要毀於一旦,如此沉重的代價,豈是他能承受得起的?若是當真有人上書彈劾盧植造反,恐怕就連蘭臺的御史們都懶得搭理,可彈劾盧植的那人偏偏是何顒!
何顒的人脈圈實在是太廣泛了,陳蕃、李膺是他的至交好友,袁紹與之結為奔走之友。
第二次黨錮之禍後,何顒被宦官通緝逃亡汝南郡,結納豪傑,哪怕自己也在宦官緝捕名單之中,還時常潛回雒陽與袁紹一同幫助其餘受黨錮之禍牽連而逃亡計程車人逃亡,併為打擊宦官而出謀劃策。
就連古文學派也有無數士人受過何顒的恩情,包括如今古文學派計程車人領袖荀爽。
否則為何何顒才能不顯,又不善治經,卻反而能被袁隗闢為司空府長史,而袁隗的司空府臣屬卻無一人有異議,皆願以何顒為長呢?值此今古文之爭尚未徹底爆發之際,兩派士人之間還保持著一定的交往,何顒在與天下眾多名士交情深厚的情況下,卻毅然選擇剖腹死劾盧植。
何顒以生命堵死了諸國古文學派士人的嘴,那些曾受過何顒恩惠計程車人即便對何顒的誣告心知肚明,卻也難以開口為駁斥何顒併為盧植髮聲。
誰讓何顒選擇的是剖腹死劾呢!尋常死劾不過是跟死諫一個意思,以表決心並免除懲罰,可何顒這回竟然玩真的,豁出性命來彈劾盧植!沒有哪個女孩會拿清白去誣告別人,也沒有哪個士人會拿性命去誣告別人!你盧植造反無利可圖,他何顒死劾就有利可圖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難以辯駁的論點,即便是沒有受過何顒恩情的古文學派士人也紛紛被今文學派士人駁倒,馬日磾才會如此焦頭爛額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然,人群中有一人起身離席,步伐從容,面帶微笑地看向眾人:“諸位何故煩憂?”
馬日磾聞聲轉過頭看向說話之人,此人名為濮陽闓,亦是昔日受黨錮之禍而遭禁錮的黨人,同時也是一位飽學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