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最終還是沒有隻召見董卓一人,畢竟黑山賊此役之後威脅陡增,已經成為了朝廷必須儘快根除的大患。
隨即又派呂強、趙祐等黃門冗從,召太傅盧植、司徒劉焉、司空崔烈、尚書令劉陶、尚書僕射羊續、後將軍皇甫嵩、左將軍董卓,以及中軍各校尉及以上將校,齊聚樂成殿議事。
“拜見國家。”
一眾重臣魚貫而入,依序落座於樂成殿內。
來時的路上,冀州刺史張延的荒唐敗績早已透過一眾黃門冗從口中得知。
畢竟不是正式朝會,只是天子召集一干重臣私下議事,也沒有講究太多的次序問題。
因此司徒劉焉按捺不住,率先對張延發難,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與憤怒,道:“朝廷才安生幾日?先是雹災,後是螟患,天災避無可避也就罷了!可這人禍……張延此人,實乃無能至極!”
這回倒不是劉焉刻意找存在感,而是實實在在對張延深感不滿。
六年前,他本人就曾擔任冀州刺史!上一任冀州刺史是盧植,再上一任是如今的玄菟郡守公孫度,而再上一任就是他!
雖說那時的州刺史僅秩六百石,職權以監察為主,只有少許政權,手中也無兵權,但劉焉正是憑藉在冀州的政績才得以累遷南陽郡守、宗正卿,直至太常卿和如今的司徒之位。
上了年紀的人,終歸是有些念舊的。
冀州這片土地,浸染著他當年的心血,目睹繼任者如此荒唐無能,胸中憋悶,甚至直呼張延姓名而非表字,鄙夷羞辱之意毫不掩飾。
然而殿中尚有比劉焉更憤怒的,崔烈這位司空的憤怒比起劉焉有過之而無不及。
崔烈面色鐵青,眼中寒光懾人,聲音都因為極力壓抑而微微發顫,怒道:“司徒公所言極是!此人喪師辱國,依律當斬!”
崔烈是冀州人,他的故鄉博陵郡亦遭黑山賊寇劫掠!
更令他痛心的是,其幼子崔鈞崔州平,現任冀州刺史府簿曹從事。
崔烈本想請王朗賣個面子,為崔鈞舉孝廉出仕。
但崔鈞卻認為自己應該先積累實務經驗,崔烈認同了崔鈞的想法。
畢竟嫡長子崔均如今深陷不知何時就會謀反的陳王劉寵手中,儘管天子安排了幾位武藝高強的繡衣直指保護,但誰也說不好崔均能不能活著出來,崔烈已經做好了嫡長子殉國蒙難的心理準備了。
若崔均當真不幸殉國,崔鈞便是他唯一的獨子了。
他只求幼子安穩,不求顯達,故將其安排在冀州刺史府任簿曹從事,主管錢糧簿冊。
豈料此番征討黑山賊,崔鈞負責為張延督運糧草,竟遭黑山賊突襲,身中兩刀一箭!若非崔烈安排的護衛拼死相救,崔鈞早已殞命。
但即便如此,崔鈞身邊的族人書信中也表示,箭和刀口雖然並未塗毒,但崔鈞仍然昏迷未醒,尚未脫離危險。
受刀兵之傷後的昏厥,崔烈自然明白那是為何昏迷。
但他並無什麼良方,廷尉府大獄平日裡受刑的囚犯有多少人死於傷口感染,而大漢的邊郡每年又有多少人死於傷口感染,這死亡率有多高崔烈是再清楚不過了。
換言之,他這位河北名士之首、當朝三公之一的司空,可能會因張延的愚蠢而斷子絕孫!於博陵崔氏這般源遠流長的世家而言,讓人斷子絕孫,乃是不共戴天之仇!
若當真只是正常的交戰,力戰不敵敗北,致使崔鈞遭逢不幸,那崔烈恨的只會是黑山賊張燕。
但彼時眾人皆反對深入太行追擊,連他這不諳兵事之人都知這種情況下循窮寇莫追。
可張延這蠢貨,竟為一己仕途深入太行山脈追擊,將他可能會成為獨子的幼子置於死地。
如此崔烈焉能不恨張延?
而崔烈身為前任廷尉,對國法更是熟稔於心,按照律法張延受斬刑是必然的!“朕深恨張延此人,本以為將冀州交予張延治理,不說平定黑山賊,至少不至於此,他可真是讓朕大開眼界啊,是朕信錯了人!”
劉辯的語氣中也充滿了厭惡,惡狠狠道:“朕欲罷之,押入檻車送回雒陽,待秋後棄市斬首!”
對於天子的決議,眾人也都沒有反對。
張延算是讓天子記恨在心裡了,對於這等無能之人,眾人也都沒有什麼好感。
唯一能值得讓人求情的,便是他留侯之後的身份。
但留侯之後,又不止他一人!張延不過是留侯後人的河內郡分支罷了,在蜀地自創五斗米道的張道陵還是連孝和皇帝都認可過的留侯嫡支的八世孫呢!
前年二十歲繼任五斗米道天師的張魯還在其母的輔佐下,率領五斗米道教眾參與了益州刺史趙昂平定黃巾之亂的戰事,難道留侯還差張延這樣一個無能的旁支子孫傳承血脈嗎?
確定了對張延的處置後,話題自然轉到了黑山賊的問題上來了。
尚書僕射羊續微微蹙眉,他明白天子是決心清剿黑山賊,但朝廷動兵耗費巨大,但羊續還是斟酌著開口勸說道:“國家,如今大漢正需休養生息。臣以為,暫不宜動兵戈,可否……先行招安?”
對付匪患,別說大慫這個非大一統王朝,即即便是武德充沛的大漢、大唐,也往往會做出招安的抉擇。
不是朝廷畏懼這些山匪的實力,而是得不償失。
剿滅百餘山匪,朝廷至少需動用二百人,耗費糧草,且有傷亡之虞。
若山匪據險而守,更需數倍兵力圍困,斷其外援和糧道,斷其水源,待其士氣低落再行攻剿。
然而綿延千里的太行山脈如何圍堵?
即便只扼守幾條主要下山通道,非十萬大軍不可為。
若如涼州平羌胡叛亂那般的戰略決戰,徵募十萬尚亦無妨。
但如此圍困黑山賊,需經年累月的圍困,十萬大軍駐守至少一年,軍費浩繁不說,更少十萬青壯耕作,引發一系列連鎖問題。
劉辯絕不會冒此風險,更何況招安的隱患更大。
劉辯目光轉向羊續,明確給出了拒絕答覆,斬釘截鐵道:“除非黑山賊盡數下山當良民,否則朕絕不允招安!”
“綿延千里的太行山脈能威脅到河南尹了,朕豈容帝都處於賊寇刀鋒之下?”
劉辯緩緩起身,手持木棒,點向身後早已備好的巨型輿圖,劃出幾條向北的進軍路線,自有內侍沿著天子的木棒劃過的路線用硃筆塗抹標記,沉聲道:“況且爾等皆知,朝廷五年後必北伐鮮卑。屆時無論大軍出幷州或幽州,輜重必經黑山賊劫掠範圍。若軍資有失,便是前線十數萬將士的滅頂之災!”
身為天子,怎麼可能不希望青史留名?中興大漢是留名的機會,但若僅僅是恢復國力還不夠。
朕要讓漢文明超越長城的封障!但這條道路上,擋在他前頭的不只是諸多胡人,竟然還有一群蒼蠅般孱弱卻噁心人的黑山賊攔路,這是劉辯絕不能容忍的事情!盧植望向意氣風發的天子,對弟子的志向深感欣慰,點了點頭附議道:“國家明鑑,依臣之見,張燕斷不會接受此等招安條件,不必遣使徒費一條性命了。”
嗯,本就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剿賊怎麼需要浪費漢使的性命呢?皇甫嵩沒有插話,只是眉頭緊鎖,腦中覆盤著張延的這一戰,面上毫不掩飾對他的鄙夷,拱手道:“國家,臣的名氣在冀州應當還有些功效,不若臣親赴冀州坐鎮,至少不致讓賊人再這般張狂。”
皇甫嵩的名字,在冀州自然是管用的。
畢竟實際上平定黃巾之亂的最大功臣,最終在冀州的太平道腹地剿滅張氏兄弟,皇甫嵩是首功!
以皇甫嵩的名氣,別說在冀州,無論是去哪裡都足以震懾人心。
“後將軍乃是大漢首屈一指的名將,但盧師近來忙於政務,還是要由後將軍來坐鎮中軍,繼續負責中軍的操練。”劉辯抬手虛按,沒有準允皇甫嵩的請戰,轉而看向董卓,目光銳利,道,“仲穎!黑山賊一事,朕不管你用何手段,務必給朕解決乾淨!”
劉辯拒絕皇甫嵩自有考量。
其一,皇甫嵩作為大漢首屈一指的名將,用來剿滅黑山賊顯得朝廷太不自信了,這會給人造成一種大漢只能依靠皇甫嵩來解決黑山賊的印象,好像大漢沒有其他人能夠領兵。
其二,皇甫嵩今年已經五十四歲了,連續兩年都讓他在戰場上操勞終歸還是有些不妥的,恐傷元氣,未來北伐鮮卑他還得繼續出力呢。
其三,劉辯覺得皇甫嵩不夠激進,擔心他對黑山賊的處置太過保守。
山匪,任何時候都要剿滅!但皇甫嵩有時候過於優柔寡斷了,難免還有些婦人之仁,因此劉辯選擇派出董卓。
嗯……若是劉辯對於皇甫嵩“婦人之仁”的評價被涼州豪族和羌胡聽到,沒準會忍不住罵娘。
誰婦人之仁?皇甫嵩?是誰在涼州一連築造了七、八座京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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