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高公,近日操勞了。”
樂成殿外,劉辯親自步出殿門迎接了曹嵩,態度之熱切,與先前對待那五位重臣的冷淡截然不同。
曹嵩尚未及俯身行禮,臂膀卻已然被劉辯挽住,不由分說便被挽著並肩向殿內行去。
他下意識想要落後半步,卻被天子拉拽著向前行去,那臂膀沉穩有力竟不得掙脫,面上不由得掠過一絲慌亂。
當然,曹嵩心中作何感想,旁人自是無從知曉。
天子方才嚴詞訓斥了兩位三公與三位光祿大夫,此刻卻獨獨對自己如此親厚,此等殊榮,足以令人自矜。
劉辯對曹嵩那點心思洞若觀火,卻渾不在意。
眼前這位可是他的財神爺啊!
大司農執掌全國的錢穀金帛貨幣,大漢105個郡國,每季首月皆需上報前一季度的月度收支明細,皆由大司農核驗,判明增減緣由,更需遣吏核查驟增驟減之故。
邊郡若需錢糧排程,亦須經大司農之手批核。
這本就是一件極其繁瑣的事情,再加上劉辯詔令各郡國興修水利,收鹽鐵為官營,以及黃巾之亂、涼州羌亂、南匈奴叛亂等受波及郡國的民生恢復諸事
大司農雖位列九卿第八,但如今於天下之重,卻是冠絕諸卿。
而且曹嵩料理這些事務,極少出現紕漏。
偶有小失,也多是執行上的細枝末節,於大局無礙,這對於一位執掌全國財政的大司農而言,絕尤為難得。
大司農的職位,無大過便是有大功,更何況曹嵩這些時日的辛勞。
劉辯挽著曹嵩步入殿內,即刻吩咐內侍呈上糕點,並一盞特意多加了蜂蜜的蜜水。
倒不是劉辯吝嗇炒茶,而是曹嵩實在對先苦後甘的炒茶喜歡不起來,對他這種忙碌得幾乎沒什麼時間歇息,乃至夢中都在盤算著臨近的夏季開支用度的人而言,一盞在旁人嘗來甜得發膩的蜜水,反是曹嵩的解乏良藥。
曹嵩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兩盤糕點,伸手捻起一塊緩緩咀嚼。
初時如常,片刻後,曹嵩咀嚼的動作忽然一滯,眼中精光微閃,將口中甑糕嚥下,帶著幾分驚異問道:“國家,此甑糕似與臣往日所食大不相同,口感細膩……嗯?此物怎地這般甜?”
劉辯微微頷首,曹嵩以前能吃得那麼胖,究其根源,便是因為他是個老饕。
曹嵩常斥重金廣納各地名廚入府烹製佳餚,一口便覺察到這甑糕的區別並不足為奇。
“是這豆餡不同,朕稱此物為‘豆沙’。”
劉辯隨即傳召尚方令柴玉,向曹嵩引薦道:“此乃朕之尚方令。朕偶得些新奇構想令其試製,幸未負朕望。”
先秦其實就有了甑糕,只不過那時候的甑糕是周王室發明的零食“糗餌粉餈”,是在糯米粉內加入豆屑末蒸成的餅糕,然而豆餡口感粗糲,若非糯米本身的價值,根本算不上什麼好東西。
究其緣由,便在粗糙的豆餡上,摻雜著許多豆渣和豆皮碎末,而且薄鐵鍋與熬糖法興起之前,豆餡僅僅只是微甜。
以石臼反覆舂搗研磨,再以粗布稍加濾過,雖不及後世豆沙那般極致細膩,卻已能去除大量渣滓,足以稱得上細膩的豆餡了。
而作為豆餡甜味來源的糖,則是以石碾榨汁,三層細葛布濾淨,再以薄鐵鍋熬煮所得紅糖。
雖說因為缺少結晶技術,但這樣的紅糖已經比原本的飴糖甜了一倍有餘。(注1)
否則也僅憑細膩了不少的豆餡,尚不足以令曹嵩這等老饕動容。
若只是細膩的豆餡,無非多費些人工,一點點手工去皮,只要有錢有權這些都不是問題,真正的價值是在這甜味上。
糖歷來就是奢侈品,甜味會讓人不自覺放鬆下來,因此甜食必然是權貴與世家豪門鍾愛的口味,口味偏甜的地區往往經濟也要發達一些。
曹嵩本就嗜甜,加之近來操勞過度,甚至隨身都帶著幾塊飴糖作為解乏良藥。
“國家!”正咀嚼甑糕的曹嵩忽地目光一凝,似有所悟,急切抬首道,“這糖……”
“免談!”劉辯一看曹嵩這架勢,便猜到這位財神爺意欲何為,當即抬手打斷,不留半分餘地,直接讓曹嵩死了這條心,“少府已經著手監造,不久便可會進入市場,巨高公若有所需,朕會讓少府遣人親自送至府上。”
大司農雖執掌財政,但卻只涉及布帛、糧谷、鹽鐵之貿易,其餘各類雜項營生,至於其他雜七雜八的都是替皇室執掌財政的少府的活計。
自劉辯攝政以來,先是收繳劉宏賣官鬻爵、巧取豪奪積攢下來的內帑錢和十常侍家產,後是信都郡的那些世家豪門,再是劉宏的乳母程夫人和趙嬈,最後是汝南袁氏以及一應門生故吏的家產,以至於即便劉辯以內帑錢承擔中軍開支和軍隊賞賜以及三河之地良家子安家費,並數次撥付支援國庫,內帑餘錢仍有一百四十億之巨。
國庫則是經過數次征戰及水利工程耗費,僅餘三十幾億錢,連內帑錢的零頭都不及,也難怪曹嵩如此“貪婪斂財”。
但這也就是一時之困。
隨著各郡國漸從戰亂中復甦,逐漸恢復了正常生產,加之去歲八月以來修繕新建之諸多水利工程陸續竣工及啟用,今年的賦稅至少比黃巾亂前的五十億錢多。
曹嵩保守估量,至少可增十億錢!(注2)
這個數字看似誇張,實際上還只是保守估計。
鹽鐵之利,便是如此驚人,這便是劉辯急切收歸鹽鐵之利的緣由,更何況有戰亂止歇後農商發展帶來之賦稅增長。
因此在被天子拒絕以後,曹嵩也沒多失落。
他本也不奢望能將這份利潤收歸國庫,只是習慣性地下意識進行“斂財”罷了。
劉辯倒非刻意炫耀紅糖之利,而是要告訴曹嵩,你得相信朕的尚方令的技藝。
“朕今日召巨高公來,實有兩事相商。”
聞聽得天子終於將話題轉回正題,曹嵩神色一正,坐直身軀,迅速將口中甑糕快速咀嚼吞嚥下去。
劉辯示意柴玉取來一具犁,置於曹嵩面前,令其細細觀察一二。
曹嵩身為大司農,雖早年對農事涉獵不深,但如今對於本職工作還是頗為了解的。
這犁雖然形似民間耕田時常用之犁,細察之下卻見差異。
“此犁之轅……何以是曲形?”曹嵩指著轅木問道。
劉辯微微點頭,手指柴玉,道:“伯琰,汝為巨高公詳解此物之便。”
柴玉躬身領命,隨即蹲下身,手掌撫過犁轅:“此乃國家聖思所得,我大漢舊犁皆為直轅,國家命臣試以曲轅代直轅,耕作時發覺,此物于田間調頭、轉彎之際,格外輕捷,尤宜水田之用!”
曹嵩對柴玉之言並無質疑。
柴玉既能研製出那般熬糖之法,雖為小技,足見其在器物之道上確有造詣,更何況這是天子的構思。
天子志在興漢,斷然不會於這等要事上兒戲,既然向他這位大司農展示曲轅犁,那麼這曲轅犁必是比直轅犁便捷得多。
曹嵩的思緒轉得極快,立時想到關鍵:“江南、江東等水網縱橫之地,看來甚合此犁之用。”
“大司農明鑑,不過此物非止宜於水田,只是格外適宜水田。”柴玉指向犁鑱與犁壁,道,“大司農請看,犁鑱尖銳,易於入土,此曲面犁壁,能有效翻起土垡,並向右翻轉,形成深溝壟臺,極利水田排水及穀物根系生長。而且此犁評與犁建,還可調節深淺,選擇深耕和淺耕。”
曹嵩目光專注,凝視曲轅犁,眉頭微蹙,眼中漸露凝重,道:“依你所言,除水田外,那狹窄彎曲之梯田,亦可施用?”
柴玉應道:“然!臣已攜此物與尚方諸工匠實地試耕,確皆可用。其便利,除深耕淺耕可調外,便在於曲轅犁自身之輕便與轉向靈活,而其本身的輕便,也使得造價約莫只有直轅犁的六成左右。”
聽到造價低廉,曹嵩微蹙的眉頭方才稍稍舒展。
他擔憂的便是器物雖好,卻因價昂難以推廣。
只是提升耕作效率固然好,然受益之人,仍是官田及家有耕牛之富戶。
“大司農,臣處尚有‘踏犁’,無需畜力,較過往的耒耜更為輕省,若不計氣力消耗,其效約有曲轅犁之半。”柴玉的話語忽然頓了頓,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滿,冷哼了一聲道,“另有置於河中取水之‘龍骨車’,此物原為尚方工匠所創,卻被那畢嵐用於灑掃道路,此物本可用於百姓在河中取水灌溉田地。臣依國家點撥略加改進,製出‘筒車’,可借湍流之力自行轉動汲水,無需人畜之力。”“如此,水流平緩可用‘龍骨車’,水流湍急處可用‘筒車’,至於高度可根據水深而更改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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