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興元年,三月初十。
今天舉行了大朝會,雖然還是有人彈劾了少府卿田芬,但人數並不多,彈劾力度也小了許多。
有實權的朝臣根本沒有彈劾田芬的精力,每日都是處理不完的政事,和卷得他們幾乎欲死的年輕人在眼前晃悠,實在是沒這個精力彈劾田芬了。
本著還能有雜念彈劾田芬,那一定是工作強度還不夠高的原則,劉辯給那些彈劾田芬的人全部增加了工作量。
因此對於那些被增加工作量的朝臣而言,去你孃的厚葬薄葬吧,老子都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唯有少許虛職、無權的清流名士試圖展示存在感,然後就被鄭玄這位經神批駁了。
事實證明,你大爺終歸是你大爺。
五十八歲的鄭玄在辯經這方面依舊犀利,幾乎把這些蹦出來秀存在感的清流名士懟成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了。
今天的朝會到此為止一切都很順利,但劉辯的心情依舊很糟糕,那如同惡狼般的目光讓所有無意間與這道目光觸碰的人都為之一顫。
昨天他進行了一場雲臺閣燒烤大會!
對,他就是那個差點被烤熟的食材!一場大火點燃了雲臺閣的副殿。(注1)
副殿的火焰蔓延到了雲臺閣的主殿,彼時劉辯恰好處理完了大部分奏疏,在雲臺閣的二層小憩打盹。
好在宮中內侍與左、右武衛營將士反應迅速,發現了還未擴大太多的火勢,高望將他背起,典韋用浸溼的毛氈包裹在他的身上,一同將他護送出了已經點燃了門框和窗戶的雲臺閣一層。
呵,睡著的時候雲臺閣起火,若非有高望、典韋救駕,沒準他真能在睡夢中被煙嗆暈,最後在夢裡被烤死。
巧合嗎?劉辯認為大機率是巧合,以高望對漢興宮的執掌力度要出現這樣的紕漏很難,而且最後由張讓、趙忠、郭勝,以及黃門冗從呂強、趙祐、丁肅、徐衍、郭耽、李巡六人一同協助調查,都查不出什麼問題,卻尋不到任何問題,應該只是用火不慎導致的。
實際上宮裡起火是很正常,兩漢宮殿的主要結構是木材,而為了防蛀和防腐,木材會用桐油定期塗抹保養,宮中牆體、門窗、廊柱等也都塗抹了多層大漆,無論是桐油還是大漆都是易燃之物。
只要來一陣風,那就是火燒連營的效果。
因此此次宮中內侍和中軍的反應已經算是出奇的快了,加上尚方令柴玉前些時日改進了畢嵐留下的渴烏大大提升了滅火效率,否則整座南宮都能被燒乾淨。
最終的結果是,雲臺閣的幾座副殿被燒燬,存放著大量書籍、珍玩的那座副殿並沒有被波及,而云臺閣主樓閣的一層門窗被焚燬,稍作修繕便可繼續辦公。
雲臺閣二層只有外牆被燻黑,但將作大匠蔡邕考慮安全問題,準備將進行加固和修繕。
但結果證明是意外,不代表劉辯不可以認為這不是意外。
被天子那兇惡的目光掃到的朝臣都忍不住一哆嗦,尤其是曾經的汝南袁氏門生故吏,生怕被天子懷疑這事和他們有干係。
證據?
證據重要嗎?重要的是天子認為和你有沒有干係!其實自從二月中旬以來,劉辯的心情就不是很好了。
二月十四日,揚州刺史劉尊上奏,言會稽郡、九江郡、廬江郡有疫疾。
二月十六日,荊州刺史王敏上奏,言零陵郡、桂陽郡、武陵郡皆有疫疾。
這件事引起了劉辯的關注,疫疾在這個時代是絕不容忽視的事情。
尤其是會稽郡,整個後漢不到兩百年的時間裡,就有過至少四次特大疫疾,每次都致使會稽郡死者過半。
荊州同樣也是疫疾頻發爆發的地點,長江中下游地區由於潮溼的天氣,容易滋生病菌。
加之今年二月上旬以來,氣溫突然轉寒,這倒春寒著實是讓許多春耕的百姓都猝不及防,此次疫疾大抵是因為這個原因。
劉辯先是下詔要求各郡郡守自查郡中疫疾,免除患病者家中今年的田租和口賦,並由各郡縣負責招募醫者採購藥材醫治百姓,近期染疾而亡者屍體必須火化後下葬,家中可給予一定的救濟和補貼。
按疫疾救濟的舊制,賜死者一家六屍以上葬錢五千,四屍以上三千,二屍以上二千,一屍者千錢。
太醫署也幾乎將侍醫將大部分侍醫派出去了,只留下那些年老的侍醫和張仲景這位太醫丞,與吉平這位主藥方的方丞聚在一起商議防疫措施。
中原各郡有輕微的疫疾苗頭,但都被掐滅在搖籃裡了。
北方還好,涼州、幷州、幽州氣溫一直不高,倒也還好。
荊南和揚州的疾疫也得到了控制,至少每日新增的感染者正在斷崖式下跌,而原本感染疫疾的患者,或是死或是痊癒,總之也在逐漸減少。
沒辦法,劉辯不是神,他只是一個尋常人,擁有著少許跨時代的眼界和稀鬆平常的“常識”,他救不了所有人,即便是有張仲景這位“醫聖”,也無法從執掌幽都的后土手裡搶走那麼多人。
而且還有一部分人實際上是痊癒了的,但因為遭逢大病,本就羸弱的身子也在這一場大病後愈發孱弱,最終也活不了多久。
窮,才是比疫疾更可怕的病!劉辯做不到讓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擺脫窮病,但他至少會嘗試著去讓大多數人能夠保證每日的溫飽。
但……看著揚州刺史劉尊和荊州刺史王敏報上來的病亡數字,作為一個人,看著幾十萬的冰冷冷的數字,若說心中沒有半分悲哀和煩悶,那是不可能的。
朝臣們將天子因為疫疾而死的煩躁,當作了天子懷疑朝中有奸賊想要謀害他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而當天子忽然起身的時候,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不知天子究竟會對這場火災作何處置。
劉辯深呼吸著,收斂了臉上的陰鬱之色,面無表情地看向滿朝文武,緩緩走下御階,看向因為汝南袁氏門生故吏身份而恐懼的這群人,雙目微眯。
劉辯緩緩穿過三公席和九卿席,經過司隸校尉席和尚書檯席,一步一步,那步子落在地上彷彿落在人心裡似的。
看著天子已經走過了自己身旁,騎都尉張邈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就像是渡過了一次劫難似的。
劉辯緩緩蹲下身子,行至了騎都尉秦頡身旁,卻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張邈的肩膀上。
同為騎都尉的張邈一哆嗦,險些被天子這一巴掌拍得險些栽倒在地,身軀止不住地打著擺子。
張邈低垂著腦袋,看見太子左手按著腰間的那柄元治劍,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殺人。
旋即,一道令他的顫抖加劇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許褚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也不按劍,就這麼攥著拳頭,那似乎有他小半個腦袋大的拳頭怕是能一拳將他的腦袋砸爛。
張邈的內心愈發慌亂了,他也是汝南袁氏的門生故吏。
雖說他有個“八廚”的名號,但對當今天子而言這些算什麼?三君,八及,八顧,八廚,八駿,後漢計程車人們很喜歡給自己抬高身價,但這一套天子不吃!唯名與器,不可假人!名譽只有天子能賜予,而非士人自取之!今天你敢自取名譽,明日你就敢自取皇位!
因此張邈早已不再以所謂的“八廚”自詡,更是表示那不過是曾經年少輕狂罷了。
孰料天子半蹲著,竟是看向了近在眼前秦頡,似乎只是借張邈的肩膀搭把手。
張邈又鬆了一口氣,將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
面對著天子冷峻視線的秦頡心中也有些惶恐,他不算是汝南袁氏的門生故吏,但卻也受過袁隗的舉薦,從江夏郡都尉臨危受命接任了南陽郡守之職。
但他也就是年節送些禮,也沒幹過什麼虧心事,最多是任用了一些袁氏子弟擔任屬吏作為舉薦之恩的回報。
想到這裡,秦頡雖然也不算什麼鎮定,但也沒有怎麼心虛,靜待天子問話。
卻聽天子忽然道:“張孟卓,你慌什麼?”
“臣……?”
秦頡剛開口,卻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
天子是在向身後被他按著肩膀的張邈問話?那天子看向我作甚?
連續的放鬆和緊張已然將張邈的心靈防線幾乎擊潰,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位少年天子竟會讓他如此戰慄不安。
張邈的身子顫抖得愈發厲害了,他曾幾何時也是袁紹與袁術的好友,甚至可以說是袁紹的狗腿子,因此被天子這麼一拍,分外擔憂天子是否要拿他開刀,戰戰兢兢道:“啟……啟稟國……國家,臣沒……沒慌。”
“朕不光聽到你呼呼直喘,還聽到了你咚咚的心跳!”
張邈一驚,微微抬頭,看見了天子回首凝目看向他的冷峻神情,連忙跪伏於地不敢贅言。
“出息。”
劉辯搖了搖頭,轉過身走向尚書檯的席位,民曹尚書侍郎鄭泰身旁,道:“公業,張孟卓戰戰兢兢話不敢出,那朕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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