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298章 斷尾

“何止?這回沒個兩三萬銀子只怕是過不去了。”寶姐姐頓時暗自舒了一口氣。母女一體,薛姨媽所思所想又不曾瞞了寶釵,她自是知曉薛姨媽的心思。前一回王夫人拆借銀錢,薛姨媽便不曾同意,反倒引薦了夏家。此番再借,料想薛姨媽自然是不肯的。

那這般說來,豈不是還要問夏家拆借?想到此節,寶姐姐便道:“看來夏金桂不日便要當寶二奶奶了。”

陳斯遠卻搖頭道:“哪裡那般容易?這舊債未還,太太只怕不好再借新債。不過這法子也是現成的——”說話間陳斯遠朝著東、西兩個方向指了指。

寶釵早慧,細細思忖頓時悚然而驚,道:“姨媽她……”話到一半兒,寶姐姐自個兒都說不下去了。只看先前王夫人是如何對黛玉的,便知其是個心狠的,此番逼急了眼,做下什麼事兒都不稀奇。

寶姐姐才不會去理會妙玉死活,只蹙眉道:“為防萬一,說不得咱們須得多往林丫頭的瀟湘館走動走動,免得生出不忍之事來。”

陳斯遠欣慰不已,笑著頷首道:“就知妹妹心下良善。”

寶姐姐嗔怪道:“與你何干?我只是衝著林丫頭便不能不管。”

陳斯遠頓時暗笑不已,心道莫看寶姐姐這會子大度、良善,可換做原文裡二人爭寶二奶奶的位份,寶姐姐的手段可是層出不窮,又何曾顧念過姊妹情分?

眼見寶釵嬌俏可人,陳斯遠禁不住動了心思,便湊過來痴纏起來。寶姐姐眼看陳斯遠愈發過分,當下哪裡還敢久留?推搡一番,到底撇下陳斯遠跑了出去。

只是任憑寶姐姐如何遮掩,那唇上的胭脂丟了個乾淨,又豈能遮掩得住?莫說是紅玉、五兒,便是鶯兒都時不時偷笑著掃量寶姐姐一眼。

待這日用過晚飯,陳斯遠便往瀟湘館而來。

誰知聽聞賈母身子不適,黛玉這會子與三春一道兒去瞧老太太了,內中只王嬤嬤在。

本道尋了由頭與黛玉說會子話兒,奈何撲了個空,為了此事也不好再跑一趟,是以陳斯遠便細細與王嬤嬤交代了一番。

若是換做雪雁,她心思略粗,只怕還會不當回事兒;換做紫鵑,因其出身賈家,只怕也未必盡信。偏王嬤嬤是黛玉的乳母,兩入榮國府,明裡暗裡沒少受氣,這會子聽得陳斯遠所言,頓時唬了一張臉兒道:“虧得哥兒來提醒,不然只怕姑娘還矇在鼓裡呢。”

頓了頓,又低聲道:“都說太太吃齋唸佛最是慈悲,我看卻是個狠心的。不信你只看金釧兒、彩霞,她自個兒身邊兒的大丫鬟都不曾落好,更何況是我們姑娘?”

陳斯遠笑道:“不過是以防萬一,嬤嬤心裡有數就好。”

王嬤嬤頷首連連,道:“哥兒放心,往後吃食用度,我一準兒用心盯著,定不會讓人害了姑娘去!”

陳斯遠遞過話兒,也不多留,當下告辭而去。

那王嬤嬤獨守院兒門前,蹙著眉頭自是好一番提心吊膽。當初太太(賈敏)臨去前,因庶子早夭,老爺不得已之下才有了將姑娘送來京師的心思。太太放心不下姑娘,病重中自是叮囑了好一番。

那會子便曾提及,太太那嫂子本就是個小肚雞腸的,前些年又因太太管家與之多有齟齬,便叮囑王嬤嬤仔細提防著。

王嬤嬤素日便小心謹慎,而今得了陳斯遠提醒,更是不敢怠慢。

待過得半晌,黛玉領了兩個丫鬟迴轉,眼見王嬤嬤面色凝重,黛玉便納罕道:“嬤嬤這是怎地了?”

王嬤嬤掃量紫鵑一眼,心下一直拿其當了外人,當下便扯了黛玉往內中行去,道:“姑娘快來,我有些體己話兒要說。”

黛玉心下莫名,只得隨了王嬤嬤而去。餘下兩婢雪雁、紫鵑彼此對視,心下不解之餘,紫鵑自是暗自蹙眉不已。思量著那王嬤嬤一直拿自個兒當了外人,往後若想做姨娘,說不得便要朝遠大爺那邊廂多走動走動。

卻說王嬤嬤扯著黛玉到了內中,攏手附耳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通。黛玉聰敏,奈何這會子年紀太小,聞言便蹙眉道:“他……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我那家業盡數修了園子,如今不過剩下一屋子書,便是這些,舅母也要來算計?”

王嬤嬤瞪眼道:“姑娘可不敢輕忽!莫忘了太太當日叮囑。”

是了,若是外祖母、兩個舅舅還好說,即便不顧念親戚情分,總要顧念自個兒那老師。可母親說過,舅母是個心胸狹窄又鼠目寸光的,說不得便要為了眼巴前的一點蠅頭小利便動了歪心思呢?

黛玉頓時冷下臉兒來,扭身落座床頭,面上愁眉不展。

王嬤嬤又勸慰道:“姑娘往後加著小心就是了,到了外頭可不敢胡亂吃用東西。左右就這二三年,待遠哥兒過了春闈,不拘中沒中皇榜,這親事總要辦了。離了這是非之地,往後自然也就沒人來算計姑娘了。”

“嗯。”黛玉低聲應了,依舊不大高興。

王嬤嬤不知如何勸說,說過幾句便出去了。雪雁、紫鵑兩個入內,情知王嬤嬤那些話揹著她們兩個,便不想讓二人得知,於是二人也不過問。

黛玉一直怔怔出神,自是動了思鄉之情。繼而又想起爹媽來,不覺便紅了眼圈兒。若是爹媽健在,她又何至於被人欺負成這樣兒?臨近晚點時分,寶姐姐領了鶯兒來尋,雪雁頓時如釋重負,引了寶姐姐往內中行去,說道:“寶姑娘可算來了,我們姑娘不知怎麼又紅了眼圈兒,怎麼勸都不好,還得勞煩寶姑娘勸說一二。”

寶姐姐心思轉動,停步問道:“遠大哥下晌可來了?”

雪雁回道:“倒是來了一回,那會子姑娘在榮慶堂,倒不曾撞見。”

寶姐姐頓時心裡有數,進得內中眼看黛玉果然紅了眼圈兒,便上前打趣道:“唷,這還沒到出閣的日子呢,容兒怎麼就紅了眼圈兒?”

黛玉回過神頓時惱了:“你再胡唚,我定要給你個好兒。”

寶姐姐掩口笑著湊坐一旁,待幾個丫鬟退下,這才道:“這等事兒有何傷心的?他有句話說的不錯,這世間能傷自個兒心的多是要緊之人,那起子無關的就算做下天大的惡事,也不過引得人忌恨罷了。”

黛玉也不去問寶姐姐如何知曉的,權當寶姐姐與陳斯遠先前便計較過。當下癟了嘴道:“那是你姨媽,怎麼你渾不在意?”

寶姐姐冷笑道:“姨媽又如何?她打的什麼算盤,當我不知?”

黛玉聰敏,悶頭細細思忖了半晌。是了,先前只當舅母與母親有仇怨,這才恨屋及烏。如今仔細思忖,論品貌,她與寶姐姐各有千秋;論家世,只怕自個兒還要高上一頭;論家產……修了大觀園之後,自個兒便不如寶姐姐了。

也就是說,舅母一直撮合金玉良緣,奔著的也是薛家家產?黛玉極擅移情,推己及人,眼看寶姐姐面上略帶了一絲譏諷,頓時同病相憐起來。一邊廂反握了寶姐姐的手兒,一邊廂靠在寶姐姐肩頭,低聲說道:“方才嬤嬤說,說……等他過了春闈,不拘如何,我總要搬了出去。”

寶釵不比黛玉孑然一身,便道:“只盼著他一舉高中。”

黛玉抬眼瞧瞧寶釵,笑道:“天下間的好事兒哪兒能全都讓他佔了去?”

寶姐姐也笑了,道:“那就將你我的福分分潤給他一些好了。”

黛玉點了點頭,嘆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寶姐姐道:“且忍一忍,忍一忍總會好的。”

……………………………………………………

櫳翠庵。

“咳咳……”瞧著面前的食盒,妙玉蹙眉不已。那吃食糟爛,她又素來喜潔,當下哪裡吃用得下去?小丫鬟清梵道:“柳嫂子說食盒一早預備了,結果寶二爺的花點子哈巴狗鑽了進來,一不留神便讓它打翻了。姑娘……將就著吃用些吧。”

妙玉腹內饑饉,冷笑一聲,說道:“你那吃食呢?”

“我的?”清梵搖頭道:“不過兩個饅頭,兩樣素菜,姑娘怕是吃不下。”

妙玉道:“你只把饅頭拿來就是了,這吃食留給你了。”

清梵心下歡喜,那食盒裡的菜色雖糟爛了,卻是好滋味的,可比她那清湯寡水的吃食強了百套。

一口應下,轉頭尋了兩個饅頭來,又倒了茶水,便眼看著妙玉一口饅頭一口茶水,不一刻將兩個饅頭一併吃了下去。

清梵扭頭自個兒吃起食盒來,起初並無異樣,誰知方才吃用罷,便覺腹內翻湧。忍不住與妙玉道了惱,緊忙去了茅廁。

因那大蒜素之功,妙玉今兒個果然好轉了許多,雖依舊咳嗽,卻不大發熱了。這會子她起身下地,到得食盒左近,抄起筷子來仔細扒拉。半晌,便從菜餚裡尋見一片不曾挑揀乾淨的茯苓來。

她會扶乩,又略通醫術,自是知風寒之時忌吃茯苓、五倍子等物,此二人易引得染了風寒之人脫水。

妙玉倒吸了口涼氣,頓時心下再無僥倖!丟下筷子迴轉床榻上,妙玉越想越怕,禁不住竟哆嗦起來。她性子孤高,卻是個主意少的,心下認定王夫人要害了自個兒,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脫身之法來。

待清梵解了手迴轉,見妙玉哆哆嗦嗦的模樣頓時唬了一跳,趕忙問道:“姑娘可是又發熱了?虧得還有些大蒜膏,姑娘趕快再吃用一些!”

妙玉略略回神,聽聞清梵提及大蒜素,立時便想到了陳斯遠。妙玉雖與其相看兩厭,卻也知闔府再沒人比陳斯遠更有主意。心下暗忖,若是尋了陳斯遠出個主意,說不得便有破局之法?

奈何她也知前一回陳斯遠便厭嫌了自個兒,也是看在邢岫煙的情面上這才領著她戳破了那柳湘蓮的真面目。

思來想去,妙玉再是孤高,衝著自個兒小命也得低一回頭。便吩咐清梵道:“你去,快去尋了邢岫煙來,咱們能不能活過這一回,全看她了。”

清梵唬了一跳,妙玉又吩咐其不可聲張,只得悶頭快步往綴錦樓去尋邢岫煙。

此時業已入夜,妙玉心驚膽戰等著,生怕王夫人派人來將她斬殺了。

待聽見門扉響動,更是驚得她縮在了床頭。

須臾,清梵領著邢岫煙進了梢間裡,那妙玉見了邢岫煙再也顧不得許多,搶下床來扯著邢岫煙哭求道:“好妹妹,快救我一命!”

邢岫煙愕然不已,道:“這話從何說起?”

妙玉不敢讓清梵聽去,打發了其去守著門兒,又扯了邢岫煙落座床頭,這才道:“我惡了府中太太,只怕她要拿了我的性命去。”見其不信,又道:“前一日方才打發了胡太醫來,今兒個飯食裡又下了佐料,這是想我死啊!”

邢岫煙蹙眉道:“既如此,你又何必多留?不若立刻拾掇了包袱,另尋地方落腳。”

妙玉不住的搖頭,說道:“談何容易?”她不好說自家貪瀆的髒銀,只道:“我時常往來宮中,得了不少賞賜,想要帶出府去,只怕太太是不許的。”

邢岫煙道:“她既不許,你將那身外之物留下就是了。”

妙玉頓時一噎,她吃穿用度無一不雅緻、講究,沒了錢財,難道讓她真個兒出了家吃糠咽菜去?

邢岫煙又不是傻的,哪裡不知妙玉求自己是假,求陳斯遠才是真?前兩回勞煩表弟,邢岫煙心裡早就過不去了,如今又豈會又去叨擾?

當下便道:“我知你心思,只是這等事兒他便是幫了你,回頭兒又如何應對太太?你既受賈家庇護了年餘,將那些賞賜留給賈家也是情理之中。”

妙玉不好說自個兒善財難捨,便道:“我身邊兒也有許多帶來的物件兒,總不能一併留下。”頓了頓,妙玉心生一計,道:“為今之計,那賞賜下來的,我自會留下。只是餘下的物件兒,可否求妹妹代為保管?待我來日離了府,妹妹再打發人送來?”

邢岫煙盯著妙玉瞧了半晌,暗忖此事若是敗露了,只怕自個兒再不好留在府中。有心推拒,又於心不忍。思來想去,邢岫煙暗忖,大不了早一日去表弟新宅裡,如此還省心了呢。

於是邢岫煙嘆息一聲兒,到底點了頭。

妙玉心下大喜,趕忙起身自個兒翻箱倒櫃,拾掇了個小包袱,請邢岫煙先行帶回去。

邢岫煙提了包袱,臨行之際問道:“你……往後又有何打算?可是要回蘇州?”

妙玉慘笑一聲兒搖頭不迭。官府正嚴查其父貪汙所得呢,她又哪裡敢送上門去?又因柳湘蓮之故,當下她便道:“許是尋個庵堂,了此殘生吧。”

邢岫煙嘆息一聲兒再不多說,只叮囑了一句保重,便告辭而去。

不提妙玉如釋重負,卻說邢岫煙提了包袱出得櫳翠庵,咬著下唇思忖間便到了清堂茅舍前。

她與二姑娘迎春合住綴錦樓,使喚的婆子都是迎春的,這夜裡提了包袱回去,哪裡能瞞得住?

妙玉這般孤高性子,生生被嚇得抖若篩糠,可見那王夫人是個心思歹毒的。若是為了這些身外之物再給自個兒招惹了災禍,實在得不償失。

眼見清堂茅舍內中燈火通明,外間又並無閒雜人等觀量。邢岫煙咬咬牙,到底提了包袱上前叩門。

少一時門扉開啟,紅玉見來的是邢岫煙,驚詫之餘緊忙將其讓進了內中。

這會子晚點剛過,陳斯遠正在書房裡讀書,見邢岫煙來了,手中還提了個包袱,頓時滿面不解。

邢岫煙便道:“我又給你尋了一樁麻煩事兒。”

陳斯遠道:“可是舅舅又去賭錢了?”

邢岫煙道:“若是還好了呢。”

眼見邢岫煙一個勁兒的使眼色,陳斯遠便打發了丫鬟退下,這才聽邢岫煙說起緣由來。

陳斯遠聽罷思量道:“她這是要斷尾求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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