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293章 知心二三言 鳳姐兒著惱

陳斯遠搭眼瞧過去,便見黛玉一襲白綢桃紅鑲邊交領襖子,內襯米黃撒花披肩,下著油綠百褶裙,頭簪白玉,鬢貼小巧宮花,面上罥煙眉微蹙,一雙眸子嗔怪不已。

陳斯遠一怔,笑著又將那帕子掏出來,道:“險些當成自個兒的了……”

黛玉掃量一眼那溼漉漉的帕子,忍不住道:“什麼好物件兒也值得你這般拋費心思?你若喜歡,只管自個兒揣著就是了,我還能奪回來不成?”

“妹妹早說啊。”陳斯遠打蛇隨棍上,果然便將那帕子收了起來。

那股子憊懶勁兒,頓時弄得黛玉哭笑不得。原本還要問及先前寶玉之說,這會子黛玉倒是暫且不提了,只道:“早先你生兒不是得了兩塊?”

陳斯遠笑道:“那如何能一樣?那兩塊是妹妹送的,這一塊是我自個兒憑本事得來的。”

黛玉翻著白眼道:“不曾想這不要臉也成了本事。”

陳斯遠不以為然道:“臉厚心黑,又何嘗不是一種本事?”

黛玉歪頭掃量其一眼,又笑了,道:“古怪,你既承自個兒臉厚心黑,怎地不見你來我那瀟湘館?寶姐姐幾次分說,都道我朝你使了小性兒……莫非我那瀟湘館是龍潭虎穴不成?”

她本是打趣的話兒,不想陳斯遠卻蹙眉正色起來,略略思量,乾脆靠在車廂上道:“雖不中亦不遠……妹妹心下早有提防,認定了我是那等信口胡言之輩,每回見了妹妹我開口都要思量一番。既怕說了實話,惹得妹妹不解;又怕說了謊話,被妹妹拆穿。兩難之下,可不就要避而遠之?”

黛玉道:“我卻不知我自個兒有這等本事。”

陳斯遠意味深長道:“妹妹聰敏,自是能明辨真偽……唯獨那等自個兒說謊卻不自知的,方才能哄了妹妹去。”

黛玉剛要駁斥,說‘天下哪裡有這等人’,忽而便想起了寶玉來……是了,扯謊卻不自知,句句發自肺腑,轉頭又我行我素,說的可不就是寶玉這等人?她略略蹙眉,心下雖對寶玉並無男女之情,卻因相處數年,這會子拿寶玉當了兄長,自是不喜寶玉落得這般風評。

奈何一時卻駁斥不得……思忖一番,不由有些氣惱。便道:“你說實話我有何不解的?”

陳斯遠笑道:“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啊。我怕妹妹真個兒想通透了,反倒黯然神傷。”

黛玉犟嘴道:“我既想通透了,便決計不會傷神。”

“果然如此?”

“定是如此。”

見黛玉小臉兒上滿是篤定,陳斯遠笑著坐直身形,道:“好啊,那我今兒個便實話實說……嗯,有些話不好答,我便不答。”

“好,”黛玉一口應下,因方才說起了寶玉,她便問道:“離府時你那番話是何意?”

“字面兒意思,”陳斯遠道:“妹妹回想綺霰齋情形,說是閨閣女兒家的閨房可過分?”

黛玉略略回想,便知陳斯遠所言不差。那綺霰齋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上的磚石都是碧綠鑿花的,又豈是尋常女兒家閨房可比的?不說旁人,便是黛玉自個兒的瀟湘館也算雅緻,可比照綺霰齋也失了精緻。

“這不就是了?”陳斯遠笑道:“老太太可是瞧著老國公征戰沙場的,又豈會不知這般豢養男兒,便會將好生生的哥兒養出一身脂粉氣來?妹妹再想寶兄弟身邊兒的丫鬟,裡裡外外十五六個,哪一個不是老太太安置的?”

這也沒錯兒,黛玉點點頭,有些不解道:“這又如何?”

陳斯遠道:“即便老太太再疼孫子,這家中也不缺女兒,再沒有將個好生生的哥兒當做女兒養的道理。”頓了頓,見其還是不解,他低聲道:“這打小與女兒家長起來,染了一身脂粉氣不說,來日與旁的女子相處起來,自是短了分寸……說不得舉手投足、一舉一動都是撩撥啊。”

黛玉心下悚然,回想過往數年,那寶玉可不就是如此?漫說是湘雲、寶釵與自個兒,便是待那些丫鬟,寶玉也極沒分寸。待姑娘們好歹還不敢口花花,對一應丫鬟,口花花也就罷了,吃胭脂更是等閒。

便說太太身邊兒的彩霞與金釧兒,錯非寶玉胡亂撩撥,又豈會紛紛離了府去?黛玉蹙眉思量,陳斯遠所言,她心下已然認同了幾分,只是鬧不明白老太太這般蓄意豢養,所圖為何?那陳斯遠觀量黛玉神色,便出言點撥道:“妹妹莫忘了寶玉位份。”

位份?黛玉略略思忖,霎時間恍然。是了,寶玉是二房嫡次子,襲爵事輪不到他,便是二房家業也有嫡長孫賈蘭承襲,按說寶玉本應是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偏老太太珍而重之……

又想起先前有湘雲,跟著是自個兒,後來又有寶姐姐,黛玉頓時將老太太的心思忖度了個七八分!

老太太刻意將寶玉教養成這樣兒,便是要用來聯姻,以填補賈家虧空啊!想明此節,黛玉先是氣惱,隨即又厭嫌不已,待好半晌方才有些可憐那寶玉。

誰知陳斯遠好似其肚子裡的蛔蟲一般,幽幽道:“要說老太太也算有識人之明……妹妹以為老太太為何只這般教養寶玉,那賈琮、賈環卻都依著尋常教養?”

黛玉忍不住道:“因材施教?”

“著啊!”陳斯遠合掌讚道:“可不就是因材施教。”

是了,寶玉若不是這等涼薄多情的性兒,只怕老太太再是費心教養,也不會養成這般。

忽而想起上回與寶姐姐一道兒遊逛時,寶姐姐看向寶玉隱隱帶了三分憐憫、七分不屑,黛玉便問道:“這等話兒,想來你也與寶姐姐說過?”

陳斯遠老實道:“倒是說過一嘴。”

那就對上了。

黛玉心下反覆忖度,本要挑出陳斯遠說辭錯漏之處,偏偏越琢磨越是這般道理。又念及自個兒也是被賈家網羅在池中的游魚,頓時不自在起來。

眼見黛玉感傷起來,陳斯遠便道:“妹妹何必自憐?千金散去還復來……那家業只當是教養銀子,不要也罷。”

黛玉冷笑道:“我卻不知天下間有這般騰貴的教養銀子。”頓了頓,抬首看向陳斯遠道:“更不知,是不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

“你看看,好生與你分說,說著說著便要扯到我身上來。”陳斯遠叫屈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黛玉想起陳斯遠每月都打發人送來蟲草,又拿了脈案去外頭問診,此番更是蹩腳地將一樁營生送了來,頓時掩口一笑,道:“罷了,算我說錯了。”

陳斯遠哼哼一聲,別過頭去故作氣惱。

黛玉抿嘴正要言說,忽見陳斯遠鬢上不知何時沾了一枚枯葉。於是身子前傾,湊過來道:“你別動,頭髮上有一枚——”

陳斯遠歪頭不動,餘光瞥見黛玉身子前傾,探出蔥蔥玉指來,誰知方才要觸及,黛玉忽而‘誒唷’一聲兒緊忙往一旁躲避。

陳斯遠也覺頭上微微觸動,抬眼便見一隻灰黃蛾子四下亂飛。陳斯遠緊忙一掀簾子,那蛾子亂撞幾下到底鑽了出去。回頭兒眼見黛玉捧心蹙眉後怕不已的模樣,頓時笑道:“也不知哪裡來的蛾子。”

黛玉也道:“可說呢,我瞧著還當是枯葉,誰知竟是蛾子……今兒個不知怎麼了,我好似與這蛾子對上了。”

說罷黛玉便有些後悔,果然,陳斯遠追問道:“妹妹為何這般說?”

黛玉含糊道:“一早兒曬書,我便從書冊裡抖落出一隻蛾子來。”

何止?那蛾子翅膀還在書冊上印出一對兒水鴨子來呢。

陳斯遠心下不解,卻見黛玉瞧自個兒的模樣略有些異樣,他又非那等不解風情的,心下頓時一動……原來林妹妹並非不食人間煙火,自個兒費了許多水磨工夫,如今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正待與黛玉說些旁的,外間忽而有平兒道:“遠大爺,雨停了,咱們是不是該啟程了?”

陳斯遠一怔,緊忙打了竹簾,便見外間果然雨過天晴,又有虹橋直貫京師南北。

心下惋惜,陳斯遠扭頭與黛玉道:“得空我去尋你,時辰不早,咱們先回府吧。”

“嗯。”黛玉自是輕聲應下。

陳斯遠不再停留,挑開簾櫳下了車,黛玉略略挑了竹簾,瞧著其與平兒說了幾句,又去到鳳姐兒馬車左近說了幾句,這才叫了小廝翻身上馬。

待撂下竹簾,便有紫鵑、雪雁一併入內。兩女瞧了自家姑娘一眼,見其俏臉含情、眼含秋波,對視一眼,俱都暗自歡喜。

因知曉黛玉臉兒嫩,當下也不提及陳斯遠,只緊著沿途景物說些有的沒的。那黛玉含混以對,心下自是另有思量。

……………………………………………………

虧得雨後豔陽高照,陳斯遠一徑迴轉榮國府,這身上的衣裳竟早就幹了。

香菱、紅玉等自是不敢怠慢,一邊廂絮叨著,一邊廂伺候著陳斯遠換過衣裳,正值晚飯口兒,五兒還特意從小廚房叫了一盆熱湯來。

這日往返京師內外,陳斯遠午間不過用了些點心,這會子也是餓極了,當下就著那芙蓉湯竟將食盒裡的吃食一掃而空。

吃罷往書房中閒坐,心下正思量著來日如何尋了由頭往瀟湘館去,便有芸香不情不願的領了篆兒入內。

“遠大爺!”

眼見篆兒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陳斯遠頓時一笑,探手招來便問道:“這是打哪兒受了委屈了?”

篆兒道:“這園子裡不看僧面看佛面,自是沒人敢給姑娘與我委屈……除了老爺、太太還能有誰?”

卻是這陣子輪到鳳姐兒掌家,近日又安插了兩個賬房,榮國府上下風氣自是一緊。那邢忠生怕挪用銀錢的事兒暴露出來,便又尋邢岫煙計較。奈何邢岫煙月例銀子本就是有數的,每月差不多都貼補了家裡,自個兒花用的還是陳斯遠所贈的銀錢呢,又哪裡有餘錢供給?

不料邢忠夫婦竟將主意打到了篆兒頭上!邢甄氏歷數過往篆兒的吃穿用度,竟生生訛了篆兒二兩銀子去。

篆兒一個三等丫鬟才幾個月例銀子?這二兩銀子還是她省吃儉用,加之陳斯遠隨手賞賜,這才積攢下來的。

眼看二兩銀子不保,篆兒只覺天都塌了。沮喪、氣悶之下,知道不好去叨擾邢岫煙,便來尋陳斯遠討說法。

陳斯遠聽得好一陣愕然,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搖頭不已。

那篆兒哭道:“我都這般傷心了,偏遠大爺還要來笑話我。”

陳斯遠也沒解釋,朝著紅玉遞了個眼神兒,紅玉便湊過來拉著篆兒道:“不過是些許銀錢,看把你傷心的。快擦擦吧,過會子大爺補你二兩銀子就是了。”

“果真?”篆兒先是一喜,隨即又蹙眉道:“萬一老爺、太太回來又問我討銀子該當如何?”

紅玉無語道:“你私下藏起來不就是了?”

篆兒一琢磨也是,這才復又歡喜起來。過得須臾,篆兒得了銀錢,頓時歡天喜地而去。

一旁芸香看得咬牙切齒,權當篆兒果然是那起子狐媚魘道的。她自個兒費盡心力四下掃聽,大爺交代的差事就沒有耽擱的,如此,每月所得不過一兩銀錢左右;那篆兒嚎一嗓子、擠一把眼淚就得了二兩,憑什麼?不提芸香恨得咬牙切齒,這日再無旁的事兒,只夜裡陳斯遠又往蘅蕪苑去了一遭,奈何方才與寶姐姐相會,便有秋雨落下,二人略略親近便只得各自分開。

待轉過天來,一早兒芸香便入內說道:“大爺大爺,昨兒個蘭哥兒在太太房裡又驚到了,聽玉釧兒姐姐說折騰了三五回呢。”

陳斯遠笑著應下,暗忖賈蘭果然聰明,知道不好強行與王夫人對抗,乾脆折騰起人來。他心下暗忖,也不用多,再有兩回那王夫人自個兒就得煩了。

這日別無他事,陳斯遠習慣樁功之後便悶在書房裡讀書。

及至下晌,陳斯遠煩悶了,這才往園中游逛。

這日陰雲密佈,想來又有秋雨要落下。陳斯遠遊逛半晌,只瞥見幾個行色匆匆的丫鬟,又有幾個婆子聚在一處嚼舌,莫說寶姐姐、林妹妹,便是三春也不曾瞧見。

他心下納罕,便往瀟湘館而來,誰知臨近翠煙橋,便聽得曉翠堂裡鶯聲燕語、嘀咕聲不絕於耳。

陳斯遠信步而來,到得曉翠堂前,便見內中三春、邢岫煙俱在,只是瞥見陳斯遠,眾人頓時止了話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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