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黛玉自是欣喜,寶姐姐卻也不會不高興——若是定下寶琴為頭名,只怕寶姐姐一準會氣惱不已。待香菱止住興頭,笑吟吟去給陳斯遠打水,陳斯遠又暗忖。其實何止是這海棠社,只怕眾金釵的命運早就改了,往後如何,再不好依著原文忖度。
這日夜裡,香菱興致極濃,尋了陳斯遠極盡痴纏之事,一夜旖旎自不多提。
……………………………………………………
三聖庵。
小巧跨院兒裡,妙玉正吃著一碗粳米粥。她卻吃得蹙眉不已,蓋因兩個婆子雖也會開火做飯,卻總比不得大觀園小廚房的滋味。
妙玉素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會子自是難以下嚥。
丫鬟清梵瞧出自家姑娘心緒,便說道:“姑娘且忍一忍,待過了這陣子,咱們尋了落腳處,再請個手藝好的廚娘來。”
妙玉輕聲應下,道:“你今兒個也去瞧了,可有合意的?”
清梵搖了搖頭,道:“內城各處庵堂都不打算發售,我明兒個打算往外城走一走。”
此言一出,立時惹得妙玉蹙眉不已。她那孤高的性兒一則是天生的,另一則是故弄玄虛,引得達官顯貴追捧。
這內城才是達官顯貴匯聚之地,外城又如何比得過?妙玉便說道:“也不拘是庵堂,寺廟道觀都可,大不了多拋費一些銀錢改造就是了。”
清梵就道:“那倒是有一處,不過是在東城,不若明兒個姑娘親自去瞧瞧?”
妙玉應下,思量著又道:“可問過僧尼了?”
清梵說道:“除去智慧兒與碧痕,旁的都說無可無不可。”
這話問的自然是來日遷了庵堂,其餘女尼可要跟隨。
妙玉便道:“那就隨她們。”
清梵應下。妙玉又忍著滋味勉強吃用了一些,便吩咐清梵撤下。
此時業已入夜,清梵打了水來,伺候著妙玉洗漱罷,便為其鋪了被褥。
待到了二更天,妙玉撂下書卷早早入睡。誰知方才睡下,前頭便有女尼驚呼:“走水啦!”
妙玉正似睡非睡之際,聞聲立時驚醒。清梵緊忙起身為其披了衣裳,旋即快步去正院兒觀量。
過得半晌,清梵唬了臉兒迴轉,說道:“姑娘,側殿走了水,一眾人等都亂了手腳。”
妙玉嗔怪道:“好端端的怎地走了水?定是值夜的不小心打翻了燈油!”當下裹緊衣裳領了清梵便往大殿方向尋來。
臨出門之際,清梵蹙眉扭頭瞧了一眼,正要說些什麼,妙玉就催促道:“你還等什麼?還不隨我去喚人滅火!”
清梵趕忙應下,隨著妙玉往正院兒而去。
卻不料二人才離了跨院,便有兩條黑影翻牆入內,悄然摸進了跨院正房裡。
卻說妙玉一來,眾人立時有了主心骨,也不消妙玉吩咐,兩個婆子連帶清梵四下呼喝,又有智慧兒、碧痕幫襯,眾女尼兼祧手提,可算將側殿的火勢滅了。
妙玉又尋值夜女尼問責,那女尼只哭道:“我也不知為何,方才迷糊得緊,不覺便睡了過去。”
妙玉心下厭嫌,只當其是個馬虎的,拿定心思來日只領了智慧兒與碧痕去新落腳處。
臨近子時,妙玉方才迴轉跨院安置。誰知才進跨院,清梵瞧著大敞四開的房門,立時驚呼一聲兒。
妙玉也覺不對,趕忙叫了兩個婆子來,又有智慧兒、碧痕提了扁擔、哨棒,戰戰兢兢尋進屋裡,卻見內中翻騰得極為凌亂,卻無半個人影兒。
清梵眼見並無賊人,趕忙到得臥房裡找尋,須臾便叫道:“姑娘,東……東西都沒了!”
妙玉只覺天旋地轉,虧得智慧兒攙扶方才不曾跌了去。待回過神來,撇開智慧兒便跑進了內中。便見兩個箱籠敞開著,內中早已空空如也。
妙玉瞠目,不知所措。這會子方才後知後覺,此番是中了賊人調虎離山之計!
兩個婆子也慌了手腳,一個道:“賊人定沒跑遠,趕緊四下找找,說不得便藏在庵裡!”
另一個道:“那火定是賊人放的,以有心算無心,只怕這會子早就跑遠了,我看還是報官吧!”
二人爭執不下,只得尋妙玉來拿主意。妙玉這會子心若死灰,哪裡還有主意?她心下暗忖,便是要報官,也須得明日了。當下便將眾人遣散,又留了兩個婆子守在屋中。隨即打發清梵四下翻騰,這一翻不要緊,非但是那些珍玩,便是此前餘下來的上千兩銀票也不見了蹤影。
妙玉頓時心若死灰,尋了清梵一盤算,一行人等竟只剩下百餘兩銀錢。這些銀錢莫說是買下一處庵堂了,只怕連日常用度都撐不了幾個月。
妙玉心下既懊悔又後怕,偏她是個不服氣的,心下暗忖,待她來日行走權貴之間,自會有人大把大把的奉上銀錢。
清梵觀量其神色,好半晌才道:“姑娘……要不,要不還是回榮國府吧。好生與太太道個惱,說不得就——”
話沒說完,妙玉便瞪視過來,道:“你知道什麼?”
清梵癟嘴道:“便是太太那邊廂說不過去,求了遠大爺總能援手一二……還有邢姑娘——”
“住口!”妙玉面色鐵青。前一回她低頭求了邢岫煙,心下就老大不自在。如今逃脫樊籠,哪裡還有臉面再去央求?再說,那豈不是讓邢岫煙瞧了自個兒笑話兒?妙玉咬牙運氣道:“明兒一早報官,往後……往後……”
往後如何,妙玉不曾說,蓋因她如今也迷茫不已。
一夜輾轉反側,翌日一早兒,兩個婆子便去報了官。
這等庶務,妙玉自是不管的,只任憑兩個婆子與官差答對。她躲在後頭禪房裡胡亂思忖,誰知過得半晌,便有清梵咬著下唇來尋。
妙玉就道:“官差可走了?”
清梵搖了搖頭,道:“姑娘,韓嬤嬤說……總要預備一些茶水銀子。”
妙玉並非真個兒不通人情世故,只是性子太過孤高,不屑於與凡夫俗子講人情世故。聞言便蹙眉道:“可說了要多少銀錢?”
清梵咬著下唇道:“怕是要二十兩。”
妙玉頓時一怔,清梵又道:“不過……韓嬤嬤說,除非官面兒上尋了人請託,不然那些物件兒大抵是尋不回來了。”
妙玉立時惱了,道:“既尋不回來,官差還有臉要茶水銀子?”
清梵道:“韓嬤嬤說請神容易送神難……若不給些茶水銀子,只怕官差便要生事呢。”
妙玉好一陣無語,只得打發清梵往前頭送了二十兩銀子去。
清梵才走,便有智慧兒來尋。
待進得內中,便與妙玉道:“姑……住持,庵中米糧已不夠三日之用,師姐們讓我來問問住持如何採買。”頓了頓,又道:“另則,側殿燒了一半,只怕修葺起來也要銀子。”
妙玉道:“米糧之事,只管去尋清梵。至於側殿……且留著吧。”
她心下想著,左右地契不在自個兒手中,這修葺自然不會落在自個兒頭上。
答對了智慧兒,還不等妙玉靜下心來,前頭又出了事兒。吵嚷喧鬧之聲,便是在跨院裡也聽得真切。
少一時便有清梵哭喪著臉兒來尋,道:“姑娘,不好啦!有個盧員外拿了地契領著家丁尋來,說此地已為其所有,要咱們三日之內盡數搬離。另則,側殿燒了大半,那盧員外還要咱們賠付銀錢呢。”
妙玉氣得渾身哆嗦,起身鐵青著臉兒道:“那側殿又不是我燒的,憑什麼要我賠?”
清梵咬著下唇不言語,只瞧著妙玉。那意思是,眾女尼都沒銀錢,還稱妙玉為住持,可不就要妙玉來賠?妙玉又不是傻的,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當下嘆息一聲兒,再也扮不得高人,只好與清梵往前頭尋去。
……………………………………………………
卻說這日陳斯遠品評過眾金釵詩詞,雖逐個都讚了,心下卻也分了高下。黛玉才情卓著,自是頭一等的。讓陳斯遠驚奇的是,那薛小妹才情不讓寶姐姐,二者竟難分伯仲。
驚奇之餘,便有芸香送了帖子。
陳斯遠過問一嘴,芸香只道有僕役打後門兒送來的。陳斯遠鋪展開掃量一眼,立時收攏了——此番卻是薛姨媽來信相邀。
算算二人好些時日不曾親近,陳斯遠自是心猿意馬。當下讀書半日,晌午時推說與友人宴飲,偷偷摸摸便去了大格子巷。
那薛姨媽早就來了,二人小別重逢,自是好一番繾綣纏綿。待親熱過後,薛姨媽便說起正事兒道:“你得空往梅翰林家中去一趟,萬萬不可讓琴丫頭的婚事成了!”
陳斯遠問道:“這是怎麼個說法兒?”
薛姨媽翻了個白眼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有了梅翰林做靠山,那皇商的差事豈不是要落到二房頭上?”
所以女子有了權勢最容易小性兒,薛姨媽此舉頗有‘寧與友邦、不予家奴’的意思。
陳斯遠便笑著道:“我與梅衝諳熟,先前此人幾次三番推拒婚事……錯非梅翰林含糊其辭,只怕這婚事早就作罷了。”頓了頓,又問道:“那二房的銀錢……”
薛姨媽道:“我只說留在賬面上,等年底歸攏了再算給他!”
薛姨媽沒說到底多少銀子,可瞧著其肉疼的模樣,想來最起碼也要二、三萬銀子。陳斯遠好生安撫一通,薛姨媽記掛薛蟠又鬧事,急急忙忙便回了老宅。
陳斯遠眼看天色不早,施施然迴轉榮國府,誰知甫一進得清堂茅舍,便見篆兒癟了嘴正與紅玉說道著什麼。
見了陳斯遠,那篆兒立時得了主心骨,上前道:“遠大爺,你這回可得幫我們姑娘一遭。”
陳斯遠訝然道:“表姐出了何事?”
篆兒幾次欲言又止,說道:“還請遠大爺移步。”
當下二人進了內中,篆兒這才說將起來。卻是下晌時清梵又登門央求,只道妙玉並無銀錢傍身,求邢岫煙幫襯。
邢岫煙推卻不過,便將手頭的銀錢湊了湊,送了那清梵五十兩銀子。
陳斯遠聽得雲山霧罩,暗忖那妙玉就算斷尾求生,手頭總有個兩萬左右的財貨,這才幾日便又來求邢岫煙?
正納罕間,外間紅玉道:“表姑娘來了。”
陳斯遠緊忙起身來迎,便見邢岫煙蹙眉入內,顯是朝陳斯遠略略點頭,隨即瞧著篆兒道:“多嘴!誰讓你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