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305章 入籠

妙玉強打精神從房裡出來,韓嬤嬤開了門,便見賈菖笑吟吟停在門前。妙玉本待上前見禮,誰知眼看那賈菖上上下下掃量了自個兒一圈兒,頓時惹得妙玉心下厭惡。

她時常出入權貴之家,那起子淫邪紈絝見得多了,哪裡不知賈菖存心不良。妙玉只是不食人間煙火,又不是傻的,當即蹙眉道:“這法師……你另請高明吧,韓嬤嬤,送客!”

“誒?”賈菖納罕道:“姑娘可是嫌五十兩太少?好說,若姑娘隨我去了,便是一百兩也是有的。”

妙玉看也不看賈菖,只道:“送客!”

韓嬤嬤不好得罪人,斂衽一福道:“賈三爺請吧,我們姑娘不想——”

誰知賈菖竟惱了,叫道:“扮得哪門子清高?太太早就四下傳了話兒,且看來日還有誰敢請你登門。你如今窮途末路,三爺好心拉扯你一把,你還敢不給三爺臉面?”

妙玉停步,回頭蹙眉惱道:“哪兒來的三爺?關起門來自說自話,你可敢在榮國府叫自個兒一聲三爺?滾出去!”

清梵也瞧出不對來,提了一旁的掃帚在手,上前說道:“快走,你再不走我可趕人了!”

賈菖氣急而笑,指點著妙玉道:“好好好,假尼姑,你清高,如今你無錢無勢,且看你能清高几日!”

說罷頓足扭身而去。韓嬤嬤緊忙落了門栓。

清梵丟了掃帚正待勸說,誰知妙玉竟扶額搖晃不已,清梵叫嚷一聲緊忙將其攙扶住。

“姑娘可是又頭暈了?”

妙玉搖了搖頭,面色慘白,只吩咐清梵將其攙進內中。待落座床榻上,妙玉禁不住哭道:“咱們只怕沒了活路了。”

清梵不解,問了半晌那妙玉才說道:“賈菖所言你還聽不出來?無勢也就罷了,他又怎知我如今手無餘錢的?”

清梵悚然,唬了臉兒道:“姑娘是說——”

妙玉哭著頷首道:“只怕那些財貨,如今早就落在榮國府了。”

清梵咬牙道:“姑娘,不若將這房子退了,算算總有個三十幾兩銀子,緊一緊也夠回蘇州的了。”

妙玉悵然道:“回去了又能如何?爹爹官司纏身,若知家中財貨此番為之一空,只怕便要生生氣死啊。”

清梵嘆息一聲,如今也沒了主意。勸慰半晌,妙玉只覺心力交瘁,乾脆和衣而臥。清梵起身又去尋韓嬤嬤討主意,只是二人都是僕婦,素無見識,說了半晌也不知如何是好。

待清梵迴轉房中,見妙玉已然睡了,便也沒當回事兒。誰知下晌時眼見妙玉還不曾起身,清梵忍不住來喚了幾聲兒,妙玉卻一無所應。

清梵蹙眉不已,探手一摸,頓時唬得叫嚷道:“韓嬤嬤,姑娘身上滾燙,只怕是病了!”

……………………………………………………

倏忽幾日,已是九月下。

“……大爺不知,那劉姥姥大包小包提了好些物件兒,聽說太太就給了一百兩銀子,寶二爺還給了個好物件兒,加上二奶奶給的,裡外裡這一趟少說也有個三五百兩呢!”

陳斯遠負手而行,小丫鬟芸香在一旁嘀嘀咕咕說著,眼裡滿是豔羨。

也無怪其豔羨,又不用每日伺候,登門幾日扮回醜哄了老太太、太太高興,便能得好幾百兩銀子的好處,天下哪兒尋這般好事兒去?這會子芸香只恨自個兒不能學了劉姥姥……

陳斯遠笑而不語。那桂花宴之後,隔日劉姥姥就登了門兒,隨即賈母兩宴大觀園,留了劉姥姥三日,直到如今方才送走。

他如今與王夫人漸生齟齬,這等事兒自是不好湊上前,這幾日便只好關在房中悶頭讀書。好在寶姐姐、邢岫煙與小惜春時常來尋他說話兒,是以也不算憋悶。

另則,方才苗兒過了一趟,說大老爺手頭緊又打起他的主意來,邢夫人讓其多加小心。

陳斯遠想了半晌也不曾想出,若是自個兒不肯,那賈赦又有什麼法子逼自個兒掏錢。

本待往東跨院去尋了邢夫人問詢,又生怕撞見賈赦,因是乾脆信步遊逛起來。

眼見芸香不說了,陳斯遠停步笑道:“沒了?”

芸香轉了轉眼珠,道:“還有,王太醫給老太太診治過了,說是並無大礙。”

陳斯遠點點頭,擺手便將芸香給打發了。芸香癟嘴氣惱不已,暗忖這府中平和了好幾日,也沒個大事讓其通稟,再這般下去下個月豈不是隻能拿一份月例銀子了?

不提芸香氣惱而去,卻說陳斯遠信步而行,不一刻到得沁芳亭左近,眼看四下已有蕭索之意,又一眼瞧見瀟湘館。暗忖有幾日不曾尋黛玉了,便邁步直奔瀟湘館而來。

這日是紫鵑把門,遙遙瞥見陳斯遠,立馬笑著迎上來見禮,起身就道:“遠大爺來的巧,寶姑娘這會子正與我們姑娘說話兒呢。”

陳斯遠笑著應下,便隨著紫鵑往內中行去。誰知遙遙便聽黛玉求饒道:“好姐姐,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後再不說了。”

隨即便有寶釵笑聲不迭。

陳斯遠心下納罕不已,也不知寶姐姐、林妹妹兩個說了什麼。

雪雁與鶯兒守在門前,遙遙一福,便笑著打了簾櫳,又往內中道:“寶姑娘,遠大爺來了。”

不料話音落下,那廊下鸚鵡就嚷道:“雪雁,姑爺來了,快打簾子!”

陳斯遠愕然止步,內中也是一靜,隨即便有黛玉氣急敗壞道:“好個寶丫頭,看我今兒個不給你個好兒!”

“咯咯咯……誒唷唷,好妹妹,快饒了我這一遭吧……咯咯咯……”

陳斯遠挪步入內,便見寶姐姐、林妹妹兩個在書房裡鬧做一團。寶釵最怕癢,偏生被黛玉不停地抓撓腰間,她便好似麵糰也似癱軟在地。

黛玉許是氣急了,兀自噘著嘴不肯停手。

直到紫鵑看不下去咳嗽了一聲兒,黛玉抬眼瞧見陳斯遠,這才不情不願住了手。

寶姐姐兀自笑個不停,待鶯兒湊過去將其攙扶起來,這才笑指外間的鸚鵡道:“這扁毛的好生伶俐,我方才不過提了一嘴,誰知它竟記下了。”

寶姐姐話音才落,那紫鵑便掩口笑著推了一把身旁的鶯兒,道:“鶯兒,還不給姑爺倒茶去。”

鶯兒瞠目‘哈’了一聲兒,隨即便有黛玉咯咯咯笑個不停,反倒將寶姐姐鬧了個紅臉兒。

陳斯遠噙了笑,看看寶姐姐,瞧瞧林妹妹,只覺心下熨帖。混跡此間數年,寶黛齊聚身前,可算是一償宿願了。

寶黛兩個又嬉鬧一場,這才止住笑,正兒八經請了陳斯遠落座。

本道是打趣之語,誰知雪雁沏了茶來,果然催著鶯兒奉上。鶯兒自是嬉笑著奉了茶來,惹得寶姐姐嬌嗔不已,卻到底自個兒也笑了。

陳斯遠便問道:“兩位妹妹方才說什麼呢,聽著極熱鬧。”

黛玉張口道:“寶姐姐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呢。”

寶姐姐道:“我不過隨口提個醒兒,容兒愛聽便聽,不聽便當沒聽過就是了。方才只顧著求饒,這會子又來反唇相譏,仔細你的皮!”

黛玉歪頭笑道:“我雖氣力不如你,可鬧起來你卻不是我的對手!”

寶姐姐頓時氣結,癟著嘴說不出話兒來。蓋因她實在怕癢,偏生四下都是癢癢肉,是以每每鬧將起來,到最後都是她先遭受不住。

寶姐姐不想說這個了,便轉而道:“社才起來,四妹妹便要告假一年呢。”

陳斯遠訝然道:“這是怎麼個說法兒?”

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兒一句話,又叫他畫什麼園子圖兒,惹得他樂得告假了。”

寶姐姐道:“我怎麼記得是劉姥姥提的?”

黛玉忙接道:“可是呢,都是她一句話。他是哪一門子的姥姥,直叫她個‘母蝗蟲’就是了。”

寶姐姐雖笑著,卻駁斥道:“我看那劉姥姥極好,好歹哄了老太太與太太高興,怎麼到了你這兒就成了母蝗蟲了?”

黛玉撇撇嘴,白了寶姐姐一眼道:“莫說昨兒個什麼情形,寶姐姐沒瞧見。”

陳斯遠倒是知曉幾分黛玉的心思,那劉姥姥年輕時也曾往王家做客,再是小門小戶,一些規矩總是知道的。偏她故作不知,處處扮醜,存的便是蓄意哄了賈母、王夫人高興的心思。

果然,做客三日,臨行之際得了老大的好處。

於黛玉而言,自是瞧不上那起子為了些許碎銀便要舍了臉皮蓄意扮醜的。

寶釵便笑道:“你這張促狹嘴啊,一句春秋筆法,將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了。虧你想得倒也快。”

話音落下,外間有婆子回話兒,紫鵑聽了便入內說道:“寶姑娘,三姑娘與大奶奶尋寶姑娘一道兒往二奶奶處去呢。”

寶釵起身訝然道:“可說了因著什麼?”

紫鵑搖頭,寶姐姐低頭一琢磨,便笑著道:“想來是因著四妹妹畫畫之事。也罷,那你與容兒先說著,我先去了。”

林妹妹哪裡肯吃虧,起身相送,道:“洛兒慢行。”

寶姐姐身形一怔,扭頭與黛玉擠眉弄眼一番,這才哭笑不得而去。

寶釵主僕一去,黛玉反倒略顯拘謹起來。

陳斯遠與其說過幾句,見其羞答答別過頭去的模樣分外可心,便禁不住多瞧了幾眼。

黛玉也覺不妥,便轉而道:“是了,初二便是鳳姐姐生兒,你可莫忘了預備賀禮。”

這事兒寶姐姐自是提醒過了,陳斯遠卻故作恍然道:“是了,竟險些忘了去,多虧妹妹提醒。”

黛玉嗔道:“我就不信沒旁的人說起。便是我不說,紅玉是個周全的,又豈能忘了去?”

陳斯遠笑嘻嘻道:“紅玉早幾日說過一嘴,我如今又忘了,可不就要謝過妹妹提醒?”

黛玉道:“油腔滑調,又將那哄人的手段拿來哄我。”

陳斯遠卻不以為然道:“妹妹又何必處處較真?這等無傷大雅的,哄了也就哄了。就好比那劉姥姥,以老太太的見識,又豈能不知她這幾日是蓄意扮醜?”

黛玉若有所思,就聽陳斯遠又道:“這陣子也是鬧得有些生分了,老太太也想緩和一二,這才尋了這麼個臺階。”

黛玉蹙眉道:“舅母如今什麼差事都一把抓,鳳姐姐都辭了管家的差事,哪裡還要緩和?”

陳斯遠悠然道:“表面風平浪靜,內裡暗流洶湧啊。”

黛玉不禁憂心道:“既如此,莫不如早些分出個高低勝負來,免得將來人心散了去。三妹妹雖小,說的話卻是不錯的,再這般鬧下去,可不就要自殺自滅?”

陳斯遠四下看看,眼見紫鵑、雪雁早早避了出去,這才低聲道:“若是二嫂子得勝了還好,若得勝的是太太……只怕咱們都不大好過。”

黛玉一琢磨也是,那舅母王夫人素來不待見她,若果然掌控了榮國府,她的日子說不得真就不好過了。

陳斯遠續道:“與其如此,莫不如讓二嫂子掌家呢。”

黛玉點了點頭,又古怪地瞧了陳斯遠一眼,道:“寶姐姐素來與舅母親近,這話兒你不怕讓寶姐姐聽了去?”

陳斯遠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只怕太太更親近那夏家姑娘呢。”

黛玉一琢磨也是,嘆息道:“罷了,多思無益,左右如今我又什麼都做不了。”

陳斯遠點點頭,正待說什麼,忽聽得廊下鸚鵡學舌道:“萬金寶劍藏秋水,滿馬春愁壓繡鞍。”

此言出自西廂記,陳斯遠頓時釋然,明白為何黛玉方才會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八成是說黛玉偷偷看過也就是了,誦唸了內中詩句讓鸚鵡學了去,來日若是讓賈母聽見,可是好大個事端。

黛玉看向鸚鵡道:“這扁毛的該學不該學的一併學了去,真真兒是要不得了,虧得昨兒個不曾漏了底。”

陳斯遠哈哈一笑,說道:“明兒個我往街面上走走,總要給二嫂子尋一樣可心的賀禮,妹妹可有什麼要帶的?”

黛玉先是搖搖頭,隨即一怔,說道:“還真有一樣兒……我那瑤琴須得更換琴絃了,你若瞧見了,幫我帶兩套回來。”

陳斯遠自是應下。二人說著說著,又說起前幾日所作菊花詩來,陳斯遠自是品評了一番,只道黛玉做得極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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