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倒是一夜安睡,起來後只覺身心舒泰、神清氣爽。
紅玉打了水來笑道:“大爺昨兒個夜裡睡得實,連夜也不曾起呢。”
陳斯遠任憑紅玉挽起中衣袖口,禁不住笑道:“許是昨兒個有些累了吧。”這會子他倒是忘了昨兒個慪了寶姐姐一遭,只是面前不時有‘錦帳春宵’劃過眼前。
此一世可算開了齋,於是陳斯遠用豬鬃牙刷粘了牙粉刷牙時,便再也壓不住翹起的嘴角來。
紅玉偷眼觀量,忍不住笑問:“大爺好似在笑,這兩日可是有好事兒?”
陳斯遠瞥了其一眼,含混道:“那黌門監的事兒有眉目了。”
紅玉笑著屈身一福,賀喜道:“給大爺賀喜了,待過個二三年,大爺也能出來做官兒啦!”
二、三年?陳斯遠如今能不能撐過二十天都不好說。他心下暗忖,今日須得去見見孫廣成,此後便要為自個兒與香菱謀後路。
香菱好說,沒身契,正好茜雪要落籍,尋了那三位好哥哥使了銀錢一併落下就是。到時候請了人護送著香菱先行去尋其母就是了。依稀記得其外公封肅不是個東西,說不得到時帶了甄封氏與香菱再行遠走他鄉。
至於自個兒……能不能逃出生天就且看命吧。
生死麵前有大恐怖,奈何萬般不由人,陳斯遠二世為人乾脆就看開了。
這日待用過早點,陳斯遠方才拾掇齊整,紅玉忽而捧了雙登雲履來,略顯羞怯道:“早瞧著大爺的鞋子有些破損,前些時日比量了鞋樣子,將將趕著今兒個一早才縫妥了,大爺快試試合不合腳。”
那登雲履蜜、杏雙色,瞧著針腳細密。
陳斯遠略略訝然,道:“勞你費心了。”
紅玉搖頭道:“不過一雙鞋子,哪裡就費心了?再說本就是我的活計。大爺快坐下來。”
當下陳斯遠尋了椅子落座,紅玉蹲踞下來為其除了鞋,又換上新制的登雲履。任憑個姑娘家擺弄著,陳斯遠心頭異樣。
這紅玉膽大心細,認準了便不回頭,自然是極好的。奈何紅玉不似香菱,她還有爹媽在榮國府,總不能哄得紅玉也跟著自己一道兒浪跡天涯吧?強忍著心下暖意,此時紅玉仰著臉兒道:“大爺快落地試試。”
“好。”
陳斯遠起身踱了幾步,新鞋發緊,卻極為合腳。當下便笑道:“鞋子跟腳,很合適。”
紅玉笑著道:“跟腳就好。”
陳斯遠點點頭,繫好斗篷絛絲,起身便往外行去。
紅玉一徑將其送到門口,待其身形掩於牆後,這才繞著髮梢蹙眉回返。心下暗忖,都這些時日了,怎地大爺還這般客客氣氣的?自個兒與香菱到底差在何處?不提紅玉百思不解,卻說陳斯遠往前頭馬廄取了馬匹,一路直奔浙江會館。
到得地方,陳斯遠徑直往後頭天字號房去尋孫廣成,卻見院門前換了倆臉兒生的門神。
陳斯遠上前與其兜搭,報了榮國府的名號,其中一人入內通稟,這才引其入了正房。
一些時日不見,那孫廣成瞧著好似身形枯槁、眼窩深陷,好似蒼老了十幾歲一般。
“唔,賢侄來了?且坐。”
那孫廣成打發了門神下來,自顧自斟了茶水,抬眼瞥著陳斯遠道:“還道你早就跑了呢,不想還敢登門來瞧我。”
陳斯遠睜眼說瞎話道:“師叔,我與柳燕兒好些時日不得回信,無奈之下只得今日登門……方才那二人是?”
“忠順王府的侍衛。”
陳斯遠眨眨眼,暗忖怎麼換成忠順王府的侍衛了?北靜王的人呢?孫廣成苦笑道:“陳師侄遲來了兩日,不然還能瞧見北靜王的人。”
陳斯遠故作惶恐,訝然道:“師叔……怎地被這等權貴盯上了?”
孫廣成不住的搖頭,道:“打了一輩子雁,卻被雀兒啄了眼……都知京師水深,誰想竟深不見底!”
“那師叔如今——”
“且走一步瞧一步吧。”孫廣成舉起茶盞道:“北靜王好歹要些臉面,隔兩日兌一萬銀子,兌了幾回也就撤了人手。那忠順王卻是連臉都不要了,一日兌兩萬銀子,只怕再有三五日我這手頭就空了。”
不拘北靜王還是忠順王,圖的是錢財,又不想損了名聲。因是便低價從孫廣成手裡買來回執,轉頭加價再賣出去。
可市面上都知道這盤子總計不過三條海船,頂天九萬兩大小。外頭那些豪商富戶又不是傻子,若多出來十幾萬兩的回執,哪裡還不知是騙局?
此等情形下,孫廣成只能自個兒掏真金白銀高價回購,再低價轉給權貴。
一旦事發,這騙人錢財的是孫廣成,又與北靜王、忠順王有何干系?
陳斯遠略略思忖,剛要張口,那孫廣成就道:“如今能熬一日就熬一日,待熬不過了,只怕我也難逃一死。”
難逃一死?騙鬼呢?權貴只是不想髒了自個兒的手,若是鬧出人命官司來,尤其涉及幾萬銀錢,只怕群情激奮之下惹來朝廷嚴查。那北靜王、忠順王又不是傻的,到時又怎會髒了自個兒的手?只怕孫廣成撐不下去之日,就是權貴放其外逃之時。不拘是逃沒了影,還是半路自戕而死,總歸不能髒了人家的手。
陳斯遠轉念就道:“這般說來,師叔是打算再增一條海船?”
孫廣成抬眼瞥了其一眼,笑道:“師侄果然聰慧。”
放信兒就說嚴羹堯準其增一條海船,這就多了三萬兩銀子的轉圜,孫廣成也能多支撐一些時日。
陳斯遠又試探幾句,孫廣成依舊滴水不漏。眼見窺不破此人後路,陳斯遠就道:“師叔既然要多增一條船,那不如給我寫幾張回執吧……不過這回銀票就不給師叔了。”
孫廣成渾不在意道:“小事一樁,過會子便寫給你。此番本想著帶師侄大發一筆,誰知落得個這般境地。陳師侄若有能為,還是早走為妙。”
早走?那也要人家肯放才行!
陳斯遠面色凝重,待孫廣成果然寫了回執,陳斯遠揣在袖袋裡,起身拱手作別。此一別,只怕來日再無相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