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方才有感而發,話一出口便覺不對,如今聽得邢夫人如此作答,便苦笑道:“罷了,你也有你的難處,我知道了。”生怕他心下落寞,少不得邢夫人主動湊過來,又與其親暱了一會子。
待分開來,邢夫人忽而道:“是了,寶玉那事兒……是真是假?”
陳斯遠雖不齒寶玉為人,卻也不願造謠,只道:“只瞧見秦鍾扯了寶玉腰帶,旁的都沒瞧見。”
邢夫人合掌道:“那定是真真兒的!好啊,還道是什麼寶貝疙瘩呢,如今瞧著不過是銀樣鑞槍頭,與尋常膏梁紈袴又有何區別?哥兒不知,此事都傳瘋了!料想一準兒進了老太太耳朵裡,我過會子便去瞧瞧熱鬧去!”
陳斯遠囑咐道:“你瞧熱鬧就好,可別亂說話,免得讓老太太遷怒了。”
邢夫人樂滋滋道:“我還不知道這個?你放心就是了。”
眼看時辰不早,邢夫人便招呼了丫鬟進來,與陳斯遠吩咐道:“那哥兒快沐浴吧,我往老太太跟前走一遭。”
將邢夫人送出院兒去,瞧著其風風火火的身形,陳斯遠心生不妙,只覺這回說不得邢夫人就要捱了排頭!……………………………………………………
卻說邢夫人一路繞行,自角門過粉油大影壁,進穿堂,又從大花廳前繞到前頭的榮慶堂。
大丫鬟鴛鴦開口寒暄兩句,旋即引著邢夫人入內。
邢夫人轉過屏風掃量一眼,只見王夫人、薛姨媽、寶釵、三春、寶玉俱在,唯獨少了那還不曾回來的鳳姐兒。
邢夫人上前見禮,眼見賈母面色陰沉,便乖覺到一旁上首落座。
耳聽得王夫人與賈母只念叨這兩日府中庶務,待略一停歇,邢夫人就忍不住道:“老太太不知,方才媳婦來的路上聽了一耳朵婆子嚼舌,簡直是莫名其妙!”
賈母板著臉瞧過去,問道:“大太太都聽了什麼?”
邢夫人一甩帕子,憂心忡忡道:“也不知哪個混賬行子傳的瞎話,說寶玉、鍾哥兒兩個那日在饅頭庵,竟與那小尼姑智慧兒胡混起來……還被鳳丫頭撞了個正著。”
話音落下,榮慶堂裡頓時落針可聞。
三春、寶釵俱都鼻觀口、口觀心,寶玉更是憤然而起,惱道:“哪個瞎了心的亂傳!我,我真個不曾幹那等沒起子的事兒!”
邢夫人偷眼觀量,便見賈母神色如常,王夫人悶頭捻動佛珠,其餘人等更是一言不發,唯獨寶玉跳腳不已。邢夫人不禁心下惴惴,想著不該如此啊,按說老太太合該大發火光才對,怎地這般沒事兒人一樣?她卻不知,先前鴛鴦得了信兒便與賈母說過了一回,隨後王夫人又說了一遭,到邢夫人這兒已然是第三遭。
賈母是惱過,甚至還拍了桌子,可事不過三,此番再次聽聞,早就古井無波了。
邢夫人雖略遲鈍了些,可想起方才陳斯遠所言,頓時心下懊悔,隨即蹙眉罵道:“寶玉莫急,都是下頭那些婆子胡亂嚼舌。闔府誰不知你是什麼人?又怎會幹出這等事兒來?”
此時就見王夫人抬眼道:“嫂子方才可瞧清楚是哪個婆子亂嚼舌了?”
邢夫人不過是鬼扯,哪裡敢胡亂攀誣,當下只道:“這……我聽了便怒火中燒,罵了一嗓子,待追過去,幾個婆子早就跑得沒了影兒。”
此時寶玉發癲一般,跪伏在賈母跟前,哭鬧道:“老祖宗信我,我真不曾幹那等事兒!”
真也好、假也罷,既然寶玉說的篤定,那便當是真的。只是方才三春、寶釵來之前,賈母問寶玉是不是破了身,寶玉頓時支支吾吾、語焉不詳起來,這還了得?
寶玉才不到十二啊!這般被狐媚子痴纏下去,只怕又要步了那珠哥兒的後塵!
也是想著將那狐媚子揪出來,賈母這才沉吟不語。
寶玉心下委屈萬分,方才三春、寶釵、薛姨媽來之前,王夫人與賈母又一直逼問他身邊兒哪個丫鬟勾搭了他,虧得眾人來了才暫且遮掩了。
想著身邊兒花兒也似的丫鬟,說不得此番就得散去,寶玉愈發覺得委屈。隨即計上心來,幾步走出去,一把扯下頸上掛著的玉墜,高高舉起叫道:“什麼罕物,姐姐妹妹都不信我,不如砸了去!”
賈母回神一看,頓時急了:“快,快攔下!”
邢夫人一看不好,仗著離得近,起身一把扯住寶玉手中的通靈寶玉,下足了氣力這才奪了過來。
王夫人更是嚇得險些昏厥過去,只道:“你好好說話兒,誰還不信你了?摔那命根子作甚!”
迎春、探春、惜春唬了一跳,紛紛湊過來勸說。寶釵沉吟了下,到底跟著起身,到得近前卻一言不發。那寶玉只是杵在那兒流淚不止。
賈母發話道:“太太下去查,哪個亂嚼舌根,不拘是新來的還是家中老人,一徑打出府去!”頓了頓又道:“快把寶玉扶我房裡去,可憐見的,好好的孩子都叫外人教壞了!”
當下三春、寶釵、薛姨媽勸說著,襲人、晴雯攙扶著,寶玉順勢到了西梢間裡。
內中只餘下賈母、鴛鴦、邢夫人與王夫人。
眼見賈母朝自個兒看過來,目光中隱含嗔惱,邢夫人頓時如坐針氈,起身賠笑道:“這……媳婦也不曾想寶玉就惱了。這——”
賈母橫了其一眼,道:“我也累了,大太太不用陪著,且回去歇著吧。”
邢夫人情知惹了賈母不痛快,當下低眉順眼應了,領了人狼狽而出。
內中還餘下王夫人,賈母厲聲道:“太太不可再心慈手軟,一查到底!這等事兒哪兒能放任?”
王夫人乖順應下。
賈母又道:“那鍾哥兒……往後還是別往家裡來了。先前還只道他是個好的,誰知竟是一丘……”
一丘什麼?賈母沒明說,王夫人卻聽懂了。
屈身一福道:“媳婦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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