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臉上掛了寒霜,也不曾回返自個兒小院兒,就近便去了素日裡鳳姐兒坐鎮的倒座三間小抱夏。
八家陪房媳婦子左右分開,又有眾丫鬟、婆子壓住場面。當下便將先前逮住的、亂嚼舌的丫鬟、婆子一併提了來。
王夫人可是王家女,早年在家中也是鳳姐兒那般潑辣、爽利的性兒,如今一則年歲大了,二則幾十年被賈母磋磨得沒了心氣兒,這才吃齋唸佛,瞧著面慈心善。
事涉寶玉名譽,王夫人動了火氣,只一個眼神瞪過去,那嚼舌的丫鬟、婆子便沒有不招的。
奈何賈家比那皇城還不如,好似漏風的破屋子,一通問詢之下,你咬我、我咬你的,轉了一圈兒竟咬出了趙姨娘!王夫人雖沒怎麼讀過書,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還是懂的,情知這事兒再深查下去,只怕賈家大半家奴都要捲進去,難不成還能真個兒全都攆出去不成?老太太又是個寬厚的性兒,方才只是氣急,自己真個兒嚴苛了,過後老太太定會後悔。
此事要點在於殺雞儆猴。這幾個婆子丫鬟分量顯是不夠,趙姨娘平素最跳脫,正好拿來殺雞儆猴。
王夫人拿定心思,隨即吩咐道:“去將趙姨娘提了來!”
自有陪房齊齊應了,隨即分出四人來往王夫人院兒而去。過得半晌,便見四人押著惴惴不安的趙姨娘到了粉油大影壁前。
那趙姨娘面上訕訕,心下早覺不好,見了面慌忙屈身一福,道:“太太喚我來可有事兒?”
王夫人冷聲道:“早知你是個上不得高臺面的,素日裡我也懶得與你計較。幾番幾次我都不理論,你得了意了,這不越發上來了!”
探手一指,喝道:“她們幾個都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趙姨娘為之一噎,說道:“也,也不是我亂傳,大傢伙都瞧在眼裡,太太還不讓人實話實說了?”
幾個媳婦子喝罵道:“奴幾輩兒的黑心種子,太太良善這才不與你計較,你倒是愈發上臉啦!寶二爺什麼性兒誰不知?也是你能亂傳的!”
“太太,不用與她廢話,徑直打罰了就是。”
“不吃打,只怕不長記性!”
王夫人端著茶盞道:“掌嘴!”
立時便有媳婦子上前揚起巴掌噼啪扇了趙姨娘十幾個耳光。這幾下下了死力,趙姨娘頓時臉面高腫、嘴角溢血。
她要撒潑,卻對上王夫人那陰冷的眼神,頓時唬得不敢放聲,便只能恨恨盯了那婆子一眼。
王夫人又道:“幾個婆子、丫鬟,下去領二十板子,攆到莊子上去。若有再犯,直接攆府去!”
一應人等紛紛肅然應了,王夫人瞥了趙姨娘一眼,道:“再革趙姨娘半年錢糧!”
她陪嫁出身,費盡心力趁著王夫人養育寶玉,這才爬上了賈政的床,每月不過二兩銀子月例。
府中下人都生著富貴眼,要辦事兒總須得銀錢開道,這二兩銀子哪裡夠用?為環兒計,說不得還要盤剝房裡丫鬟、女兒探春。
挨幾巴掌,趙姨娘渾不在意……這些年下來時常便被王夫人整治。趙姨娘也學乖了,待整治過了便給老爺賈政吹枕邊風,總能討到些許好處。
可此番又是不同,自個兒有錯在先,不好與老爺嚼舌,這半年錢糧只怕白白虧了去!
因是訝然一聲,趙姨娘頓時委頓在地。
王夫人冷哼一聲,也不理會趙姨娘等,起身領著人回自家小院兒。過得穿堂,王夫人思量著寶玉房裡的那些狐媚子,便點過丫鬟吩咐道:“去老太太房叫個寶玉身邊兒的來。”
那謠傳過些時日也就平息了,反倒是寶玉早早破身這事兒不得輕忽。
那丫鬟應了一聲,緊忙領命而去。王夫人邊走邊思忖,寶玉身邊的大小丫鬟都是老太太安置的,她這個媽媽反倒插不上手。前些年養在老太太房裡還好,這二年寶玉白日裡邊去綺霰齋,短了看顧,還不是由著他胡天胡地?他身邊兒的丫鬟一個賽一個的狐媚相,就好比那晴雯,不過是個奴才出身,卻比家中的姑娘還要傲氣幾分,王夫人是最最瞧不上。
只是此事不好張揚了,須得叫了人來偷偷問過。若大張旗鼓查驗,只怕才會真個兒損了寶玉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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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榮慶堂裡。
三春、寶釵勸慰著,又有晴雯、襲人等丫鬟這個一言、那個一嘴的說著話兒,寶玉撒瘋一回,此時也睏倦了。賈母見此,便將其安置在暖閣裡,自個兒則回了床榻。
又與眾人吩咐道:“都散去吧,他就是個混世魔王的性兒,如今瘋過鬧過,待明兒個也就沒了事兒。”
三春打趣幾句,便與寶釵一道兒告退而去。襲人、晴雯幾個丫鬟商議著,便留了麝月、襲人看護,餘下的丫鬟回返綺霰齋。
襲人、麝月方才給寶玉褪下衣裳,便有王夫人的丫鬟過來低聲道:“太太讓來個二爺身邊兒的,說是要問話。”
襲人心下一動!她素日裡心思轉得最快,情知王夫人處置過傳瞎話的,只怕就要對寶二爺身邊兒人動手。
她自家知自家事兒,兩年多前便攛掇著寶玉知了人事兒。若太太大張旗鼓,逐個查驗丫鬟們的身子,她又哪裡躲得過去?襲人方才話不多,瞧著忙完這個、忙那個,實則一直在心下思忖著對策。如今等來了太太身邊兒的丫鬟召喚,襲人便知太太只怕不想大張旗鼓。
換做旁人去了,說不得便將自個兒招認了出來!
那麝月剛好在給寶玉掖被,去不曾聽清玉釧說什麼。襲人緊忙將玉釧攔在外間,低聲道:“二爺剛睡下,我交代一聲兒就過去。”
當下回返西梢間裡,與麝月道:“太太叫我去問話,你自個兒先照料著,我過會子便回。”
麝月觀量襲人一眼,略略頷首便算是應了。
襲人暗自鬆了口氣,出來隨著玉釧往王夫人院兒尋去。過不多時進得王夫人正房裡,轉過屏風便見王夫人枯坐椅上,眉頭緊蹙,手中捻珠轉得飛快。
襲人上前見禮,王夫人道:“起來回話。”
待襲人起身,王夫人問道:“寶玉如何了?”
“回太太,方才幾位姑娘勸說了一場,二爺鬧過也疲了,這會子才睡下。”
王夫人頷首,不待其再開口,襲人就道:“我今兒個大著膽子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