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一半,襲人噎住,只抬眼看向王夫人。王夫人道:“你且說。”
“是。”襲人輕聲說道:“二爺是太太養的,太太自是心疼的。這闔府裡,上到老太太,下到我們這些下人,哪個不順著縱著二爺?偏二爺如今年歲還小,不知親賢良、遠奸佞的道理,與人相交只看品貌。
常言道人心隔肚皮,這皮囊生得再好,誰知裡頭藏著的到底是人是鬼?”
這話合了王夫人的心意,連連頷首道:“我的兒,你說的真真兒有理,正合了我的心思!”
襲人又道:“我看往後太太不可再縱著二爺四下耍頑,便是朋友交往,太太總要先驗明瞭那人品性才好。”
“對,對!”
“且二爺如今這個年歲,只怕不好再留在老太太屋裡。老話兒都說七歲不同席,往常不拘是林姑娘還是薛姑娘,二爺總與之耍頑,難免這心下少了男女大防那根弦。
這今後去了綺霰齋,太太時常來照看,若有了事我也好報與太太知道。”
王夫人面上露出笑意,只覺這襲人的話愈發合意。
因是開口道:“我的兒,虧了你心裡明白。寶玉一直留在老太太屋裡,我何嘗不想管教?但有教訓,才開了頭便被老太太攔下,先前想著他還小,不想如今縱得愈發不成器。我看搬出來也好,你多看顧著,我也能放下心來。”
頓了頓,王夫人又道:“只有一樣,寶玉身邊兒可有那等不要臉的狐媚子?”
襲人頓時噤聲思忖起來。若說沒有,只怕王夫人不肯善罷甘休。二爺身邊的丫鬟裡,唯獨那晴雯最讓襲人警醒,偏她又是個心高氣傲的,又不屑爬主子床。
思量一番,襲人便道:“太太也知,二爺身邊夜裡留人都是輪著來的,我倒不曾聽過什麼……不過,前些時日碧痕伺候二爺沐浴,那水都蔓到床腳了,也不知是個什麼情形。”
“好個狐媚子!”
襲人趕忙道:“太太,為二爺名聲計,這事兒不可張揚。”
王夫人一琢磨也是。不過是個丫鬟,便是打殺了也是尋常,可損了寶玉名聲就不妥了。她便私下拿定心思,待轉頭兒尋了機會,將碧痕那小蹄子趕出去就是了。
忽而又想到晴雯,王夫人就問:“碧痕是這般,那晴雯呢?”
襲人情知,就算自個兒說了,只怕過後太太也要暗地裡查探,因是不好胡亂冤枉人。她便搖頭道:“這倒沒聽過。”
王夫人應了一聲,只覺襲人愈發可心。她有沒有欺瞞不要緊,要緊的是如今主動朝自個兒靠攏!老太太說是榮養,實則家中事務多掌握在賴家那等老僕身上,王夫人擔著個掌家之權卻形同虛設,大事都須得老太太點了頭才能推行。
襲人本是老太太安排在寶玉身邊兒的,如今投靠了過來便是個好的開頭,今後一步步拉攏、收服,這榮國府遲早落在她掌中。
想到此節,王夫人便探手將襲人招了過來,自手上褪下個鐲子來給襲人戴上,低聲說道:“我的兒,往後你盡心盡力待寶玉,我必不讓你沒個出處!”
襲人欣喜若狂,緊忙跪下叩頭。心下則暗自慶幸,好歹這一關是過了去!……………………………………………………
卻說梨香院旁小院兒裡。
陳斯遠沐浴過後披散了髮髻,身上只米色中衣,任憑紅玉用篦子梳理著頭髮。
便有小丫鬟芸香時不時跑來傳話,一會子說哪個婆子被叫去了,一會子說趙姨娘捱了耳光,過後又說趙姨娘被罰了半年錢糧。
那八卦的勁頭惹得紅玉教訓了幾回,偏這回有陳斯遠撐腰,小丫鬟芸香便愈發得意起來。
熏籠烤炙得香氣升騰,眼見芸香沒完沒了,紅玉忍不住道:“少聒噪兩句,沒瞧見大爺累了?”
陳斯遠一早出發,騎馬幾十裡回返京師,這會子的確有些勞累。
芸香癟癟嘴道:“我瞧著大爺愛聽,方才還打發我去再探呢。”
紅玉嗔道:“不過是那麼點事兒,你轉來轉去生生講成了羅圈話。快打住吧,去叫了人來將浴桶搬了去!”
芸香不甘心的應下,這才扭扭噠噠出了正房。
恰臨近晚飯,紅玉轉頭提了食盒回來,伺候著陳斯遠用過。這疲乏、食困合在一處,陳斯遠頓時眼皮打架,只略略交代了兩句,便回返床榻上歇息。
這幾日勞心勞力,便是夜裡也提心吊膽的,如今總算儲存了性命,一放鬆下來陳斯遠便沉沉睡去,竟連晚點都不曾用過。
恍惚中,前世零星記憶在夢境中浮現,都好似浮光掠影一般,只能瞧個大概。
忽而天外好似傳來吵嚷聲,陳斯遠逐漸醒來,睜眼便見紅玉掌了燈。
陳斯遠坐起身來仔細傾聽,便聽得左近都慌亂無比。
“大爺。”紅玉攏了燭火來。
陳斯遠納罕道:“外間怎地這般吵嚷?”
紅玉將燭火放在桌案上,轉頭披了衣裳道:“大爺稍待,我出去瞧瞧。”
紅玉裹緊衣裳,推門出去觀量。過得半晌回來,與陳斯遠道:“說是寧榮后街走了水,這會子都提了水桶往那邊廂去救火呢。”
陳斯遠聽過也不在意,讓紅玉端了溫水來喝了,隨即又沉沉睡下。
待翌日一早,陳斯遠睡飽了,只覺精神矍鑠。舒展身形到得當院裡,那灑掃的小丫鬟芸香就道:“大爺大爺,聽說后街薔二爺那宅子走了水!”
“嗯?”陳斯遠頓住身形。
小丫鬟芸香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夜裡吵了半宿,聽說寅時才將火撲滅。嘖嘖,連薔二爺帶幾個丫鬟,都燒成了焦炭……聽說只活了個門房的老聾子。”
陳斯遠暗自思忖,莫非昨兒個夜裡便是那貴人動的手?十來口只活了個耳背的老門子,這手段果然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