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318章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陳斯遠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道:“有些事兒妹妹都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黛玉略略思忖,頓時眉頭不展起來,嘆道:“都是他胡鬧,連累園子裡的姊妹名聲都壞了幾分。二姐姐轉年便十七了,如今還沒字人呢。”

這個他,說的自然是寶玉。這貨今年連番折騰,起先又住在怡紅院,可不就連累園中姑娘都壞了名聲?

幸好陳斯遠使了手段,將寶玉挪去了前頭的綺霰齋,不然這壞名聲只怕要一直隨著園中的金釵了。

陳斯遠順著黛玉道:“大嫂子那兩個妹妹都是將將及笄,雖不曾明說,卻存了來京師找婆家之意。也是因著老太太開了口,這才勉強留上幾日,再多留只怕就不能了。”

黛玉聞言不由得有些慶幸。錯非她早早與陳斯遠定下婚事,只怕這會子也不好尋婆家,便只能想著寶玉了。想到此節,黛玉不由得愈發心寒,心下對賈母又平添幾分忌憚。

二人一時都沒言語,黛玉也不蕩繡花鞋了。過得須臾,外間傳來響動,卻是紫鵑入內,隔著多寶格道:“姑娘,嬤嬤打先生家回來了,說是先生後日便能抵京。”

黛玉應了一聲,面上多了幾分歡喜。陳斯遠就道:“那我後日往灑淚亭去迎。”

“嗯。”

陳斯遠起身落地,正要告辭而去,忽而又想起一樁事來,蹙眉與黛玉說道:“前一回賈巡撫曾說,聖人有意讓其屬理兵部。我前幾日又聽聞,王大人如今正四下活動,想謀大司馬之職。妹妹平素多加小心,免得事有萬一再被人記恨上了。”

“還有此事?”一雙罥煙眉微蹙,黛玉狐疑道:“官場上的事兒與我無干,舅母總不會遷怒於我吧?”

陳斯遠低聲叮囑道:“你又不是不知太太是個什麼性兒,真個兒著了惱,那可就不管不顧了。”

“嗯,我省的了。”

交代過此事,陳斯遠便告辭而去。黛玉送過陳斯遠,回得房裡又蹙眉思量。雪雁幾次問詢,黛玉都搖頭不言。她知雪雁藏不住心事兒,便得空尋了王嬤嬤說了。

唬得王嬤嬤變了臉色,道:“這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哥兒素來是個周全的,他既這般說了,我看姑娘還是多加小心為好。往後去了太太處,可不好胡亂吃用東西。”

黛玉頷首連連,將此事記在心裡。

……………………………………………………

倏忽又是幾日,陳斯遠擇日往灑淚亭迎了回京的賈雨村。只因如今賈雨村炙手可熱,是以來迎人等如過江之鯽。陳斯遠只得空上前與其說過兩句,便先行打馬回了京師。

隔了兩日陳斯遠又來賈雨村府中,這回賈雨村與其在書房中敘話,陳斯遠入內便拱手笑道:“聖人急招撫臺回京,料來日必有大用,學生為撫臺賀。”

賈雨村笑道:“如今還做不得數,本官來日前程如何,全看聖心。樞良坐下說話兒。”

“是。”陳斯遠撩開衣袍落座,便有小廝奉上茶點。

陳斯遠情知因著黛玉之故,自個兒與賈雨村早已分割不開,當下說話便帶了幾分真心。

道:“撫臺容稟,學生前些時日聽聞王大人四下活動,似有意謀取大司馬一職。”

“王子騰?”賈雨村輕笑道:“王大人這幾年勞苦,倒是合該回京將養一番了。”

陳斯遠笑道:“學生卻以為,這大司馬非撫臺莫屬,王大人此番越是活動,只怕越是要落空啊。”

賈雨村笑著讚許道:“一別數月,樞良倒是愈發長進了。你且說說,王子騰……為何會落空啊?”

陳斯遠道:“當日四王八公,大多暗中支援義忠老親王,如忠靖侯等今上潛邸時的臣子,少之又少。誰知義忠老親王發了案,太上改了心思,傳位於今上。聽聞當年險些引發奪宮之變啊。”

頓了頓,道:“今上本就心有餘悸,王大人如今又串聯四王八公,豈不惹得聖人厭嫌?”

“哈哈哈,不錯,樞良看得通透,可比那王某人強了百套。”賈雨村笑著道:“王子騰多年勞苦,治兵頗有建樹,本官以為,他……還是留在京外好一些啊。”

陳斯遠笑著點頭連連。說過此事,賈雨村又問起黛玉情形,聽聞黛玉身子骨漸好,賈雨村頓時舒了一口氣。

賈雨村得林如海託孤,此事天下皆知,既匯攏巨大名望,也承負了許多壓力。黛玉好好兒的還罷了,但凡黛玉有個閃失,賈雨村立時名聲大壞。

可以說這天下間最不想黛玉出事兒的,陳斯遠是頭一個,那賈雨村就是第二個。至於賈母,只怕還要排在王嬤嬤、雪雁、紫鵑等人之後。

賈雨村愈發暢快,又問過了陳斯遠功課,眼見陳斯遠所答頗有新意,頓時心下愈發滿意。

所謂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風水命運一說玄之又玄,這積陰德還在讀書之上。何謂積陰德?賈雨村照拂陳斯遠,來日賈雨村老去,而陳斯遠正當年,感念賈雨村恩惠轉而照拂其後人,這便是積陰德。

正是相談甚歡之際,忽而有老僕來報:“老爺,榮國府璉二爺拿了大老爺帖子來訪。”

“哦?”

陳斯遠心下一動,起身作禮道:“撫臺,容學生暫且藏身。”

賈雨村略略蹙眉,暗忖陳斯遠也是周全之人,無緣無故斷不會做出此事,便點頭應承下來。

陳斯遠起身繞過屏風往裡間藏好,須臾便有僕役引著賈璉入得內中。那賈璉迎來送往慣了,很是說了一番花團錦簇的奉承話,臨了方才說起正事兒。

陳斯遠留心傾聽,隱約聽得‘石呆子’‘扇子’之語,頓時心下了然。

依稀記得原文裡,藉著平兒之口說了石呆子一案,如今看來正應在此處了。只是不知賈璉到底是如何與賈雨村說的。

待過了兩盞茶光景,那賈璉告辭而去,陳斯遠等了須臾才從內中轉出。

落座後眼見賈雨村蹙眉不已,陳斯遠拱手道:“撫臺,不知璉二哥方才可是求著撫臺動用京師關係,謀取石呆子的古扇?”

賈雨村只當陳斯遠是方才聽來的,便道:“正是。賈璉說宮中傳來旨意,命賈赦蒐羅古扇,奈何那石呆子食古不化,不拘多少銀錢都不賣扇子。”

陳斯遠道:“敢問撫臺……可是要出手相助?”

賈雨村撫須道:“本官還不曾想好。”

陳斯遠察言觀色,心道哪裡是沒想好,這分明是動了心思啊。

如今賈雨村與王子騰爭那大司馬之位,二人勢成水火,賈雨村雖佔著先手,可總比不得王子騰根腳深厚。心有顧忌之下,說不得便要出手相助。

陳斯遠思量著道:“璉二哥可曾允諾,事成之後讓娘娘在聖人面前為撫臺美言幾句?”

賈雨村瞧著陳斯遠沒言語,這便是預設了。

陳斯遠便道:“撫臺大人,學生以為此事不妥。”

“哦?樞良不妨說來聽聽。”

陳斯遠道:“璉二哥乃是大房嫡子,娘娘乃是二房嫡女,其生母又出自王家。撫臺與王大人相爭,論及遠近親疏,再如何,娘娘也不會幫著撫臺大人吧?再者說了,今上聖明,素來不喜後宮干政。撫臺大人此番可謂病急亂投醫,若真個兒辦了此事,說不得來日便成了旁人的把柄。”

賈雨村立時舒展眉頭道:“不錯,樞良說的有理,看來此事老夫須得推脫了才好。”

說罷,待看向陳斯遠不由得愈發讚賞。當即撫須道:“你可知賈璉為何來求本官?”不待陳斯遠回話,賈雨村便笑著道:“蓋因新晉順天府尹,乃是本官翰林院舊友,邵世標。說來也是如海的故交,來日樞良若有所求——”說話間自書架上取下一封名帖來,遞過去道:“——拿了本官名帖,說明你與玉兒的婚事,邵世標斷無推拒之理。”

陳斯遠大喜,畢恭畢敬接過名帖。

二人又言說一番,陳斯遠方才告辭而去。

…………………………………………………………

卻說陳斯遠乘車迴轉榮國府,不想馬車才啟行,天上便飄起了雪花。一徑到得榮國府,便見滿園銀裝素裹,別有意趣。

他因抄近路,此番是打後門進來的。初冬時節,京師還不曾那般寒冷,雪天緩步而行,陳斯遠暗自計較此番得失。

不想方才想了會子,便聽得身後傳來笑聲,又有聲音招呼自個兒:“咦?遠大哥?”

陳斯遠停步,便見來人穿著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裡子、裡外發燒大褂子,頭上帶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裡、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

舉手投足間英姿颯爽!看慣了花紅柳綠,偶然瞧見這般中性颯爽之美,陳斯遠頓時眼前一亮。待湘雲到得近前,陳斯遠就道:“雲妹妹怎地這個扮相?”

湘雲笑著舒展雙臂原地轉了個圈兒,道:“早就想這麼穿了,女兒家的打扮太繁瑣,還是這樣兒爽利。”頓了頓,又道:“是了,大嫂子說下了雪,約著明兒個要起社呢,遠大哥不去湊個熱鬧?”

陳斯遠心下一動,便道:“也好,那我就去湊個熱鬧。”

湘雲高興不已,嘰嘰呱呱說了一路,二人兜轉過省親別墅,不一刻到得稻香村。遙遙便見內中人影憧憧,外間擠滿了丫鬟,想來是金釵等一早兒就到了。

瞥見二人前來,一應丫鬟都笑著道:“雲姑娘可算來了,方才林姑娘還念著你呢。”

湘雲笑道:“她一準兒沒說我好話兒。”

須臾進得內中,陳斯遠抬眼掃量,便見非但是寶玉、夏金桂來了,內中有多了兩個掛相的陌生姑娘。扭頭一瞧,便見邢岫煙穿了一件灰鼠皮大衣裳。

陳斯遠略略蹙眉,見邢岫煙眨眨眼,這才明白過來。那狐裘精貴,她這般穿出來只怕惹眼,於是乾脆換了件灰鼠皮的大衣裳。

黛玉一眼瞥見湘雲,立時先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她一般的也拿著雪褂子,故意裝出個小騷達子來。”

湘雲笑道:“你們瞧瞧我裡頭打扮的。”

一面說,一面脫了褂子。只見他裡頭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褙小袖掩衿銀鼠短襖,裡面短短的一件水紅裝緞狐肷褶子,腰裡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也穿著麀皮小靴,越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

李紈掩口笑著道:“偏她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兒,原比她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

說罷,又將李玟李琦兩個引薦給陳斯遠。陳斯遠略略觀量,心下暗贊,果然是水蔥兒也似的姑娘。

正猶豫要不要送些見面禮,湘雲便咋呼道:“快商議作詩!我聽聽是誰的東家?”

李紈道:“我的主意。想來昨兒的正日已過了,再等正日又太遠,可巧又下雪,不如大家湊個社,又替她們接風,又可以作詩。你們意思怎麼樣?”

眾人齊聲贊好兒,又商議著李紈做東道,地方擺在蘆雪庵。不一刻商議妥當,偏生眾人嘰嘰呱呱說個沒完。

李紈不好趕人,略略陪著說了幾句,便禁不住往陳斯遠這邊廂瞟了一眼。趕巧,恰此時陳斯遠也瞧過來。

李紈心下一酥,便朝著其隱晦遞了個眼神。

陳斯遠立時心領神會。當下笑著也不多言,待探春瞧不下去,催著眾人各自迴轉,這才隨著大流一道兒離了稻香村。

陳斯遠一路迴轉清堂茅舍,略略小憩,果然便聽見了玉磬敲擊之聲。

陳斯遠等了須臾,這才推說往園中游逛,出門四下兜轉一番,又踩著大樹翻進了玉皇廟裡。

那李紈兀自在丹房裡等候,陳斯遠悄然入內,正待近身將其攬在懷中,李紈便扭身過來,蹙眉說道:“你,你來了?”

陳斯遠愕然道:“怎麼不大高興?”

李紈道:“今兒個嬸子一直鬧著要走。我還不知如何跟老太太說呢。”

陳斯遠搬香肩摟其入懷,低聲道:“此事且不說,往後咱們相會只怕不易,合該珍惜當下才是。”

見李紈面露不解之色,陳斯遠撓頭道:“外頭下了雪,我要翻牆定會留下足跡。”

李紈頓時愈發苦惱。她不貪戀床笫之歡,可若是一冬天都見不著,又如何排解相思之苦?陳斯遠情知李紈所思,便道:“那我瞧著,也多參加幾回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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