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嘴!少在這裡妖言惑眾!”元蘊英怒不可遏,拔劍就要砍人,被岐王攔了下來。
元韞濃卻沒有動,鳳冠之上玉旒微晃。
她的目光越過暴跳如雷的裴氏宗老,越過殿中驚惶戰慄的群臣,穿過呼嘯的風雪,望向北方。
那片被血色浸染的土地上,還有更多。
“宗老只是太過悲痛,被迷了心智罷了。”裴七叔趕緊站了出來,“不過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多半是遭遇了不測。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元韞濃都能猜得到他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接下來這些人,以裴氏族親為重,紛紛七嘴八舌地開始說了起來。
彷彿剛剛得到的噩耗不值一提,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而已。
什麼家國,什麼君主,都沒有他們眼前的那點蠅頭小利重要了。
“眼下大裴已無做主決斷之人,是需要儘快立新君啊!”
“陛下還無子嗣,這又該如何是好?”
“裴氏宗族直系之人所剩無幾,陛下也沒有兄弟子嗣,更是沒有立儲過,這該怎麼辦是好?”
“是啊,如今大裴飄零,想來是氣數將盡。”
“要不然我們投降吧?北涼人殘暴至此,再拖下去,恐怕是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此時投降,倒確實是及時止損了。”
“正是如此,再打下去,負隅頑抗,不僅虧空國庫,勞民傷財,更是會激怒北涼人啊!”
“投降也太過了,要我說,還不如說南遷呢。北涼人打過來還有一會呢,倒不如再往南遷,把北邊讓給北涼人求和呢。這樣,還能保住半壁江山。”
“這也不錯啊,退到南州吧。南州地勢之險,易守難攻,不怕北涼人打過來啊。”
“北涼人打不來,又有我們將北邊作為示好,他們未必不會同意雙方相安無事啊!”
銅鶴香爐早已熄了香,唯有殘灰裡零星幾點暗紅,在穿堂而過的風中明滅不定。
元韞濃一動不動,聽著底下這群人討論得熱火朝天。
沒有一絲一毫的,對待西洲再失一城,君王生死未卜的悲痛與驚怒。
“皇后娘娘!”有人突然從群臣隊伍裡中踉蹌爬出,“還請儘早降敵吧!”
有人開了這個頭,接下來站在降敵這裡的人也紛紛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邊軍急報一日八百里,潯城城破,北州失陷!還是降敵的好!”
“就連忻城也危在旦夕,皇后娘娘若再拖延,待到敵軍鐵騎南下,連京華百姓也將十不存一啊!”
“北涼敵軍鐵蹄如沸,不如獻城請降,尚可保百姓周全!”
“住口!”另一邊認為該南遷的臣子擲出笏板,“你們真是忘了本!”
他們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濺在建議投降的臣子們臉上,“你們忘了列祖列宗的遺訓嗎?”
他們怒目圓睜,“我大裴子民,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
“還想站著死?那就任由那些流民易子而食?”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的投降派臣子也將笏板狠狠摔在地上,“死守不過是讓大裴的萬千生靈陪葬!”
他們轉身對元韞濃跪下,“娘娘,軍心已散,大勢去矣啊!”
南遷派同樣不甘示弱,額角重重磕在磚上,“殿下,裴之大業不可棄啊!還是南遷,與北涼議和,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元韞濃看著眼前這些竟要她將大裴基業拱手敵寇的“忠臣良將”們,險些笑出了聲。
元韞濃端坐於御案之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倘若陛下真是龍馭賓天,國之大殤。”元韞濃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殿中的嘈雜。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元韞濃問:“然國不可一日無君,西洲烽火未熄,當務之急,諸卿何以教本宮?”
岐王當下便站了出來,“殿下節哀!當務之急,宜速議對策,安定朝綱,以御外侮!”
他身後一片附和之聲。
“還要禦敵?”投降派的臣子猛地抬頭,“北涼鐵騎已破北州!那顏律挾大勝之威,兵鋒直指京華!此刻還要再戰?當務之急是投降!是保全社稷!”
“是該議和!然後南遷!”南遷派立即道,“再遲疑,再戰,便是玉石俱焚了啊!”
“議和?!”元蘊英怒火攻心,“陛下只是不知所蹤,不是死了!就算當陛下當真遭遇不測,他如今屍骨未寒你就想著議和了?”
鄭女幼同樣聲援:“北涼乃我大裴世仇!議和?簡直是奇恥大辱!就該死戰到底!”
“死戰?拿什麼死戰!”那幾人幾乎是吼了出來,“東營軍西營軍北營軍全在西洲了!前不久大半南營軍也前去西洲了!幾乎整個大裴的軍力都在那裡!即使是這樣都打不過,還有什麼必要再戰!”
他們甚至口不擇言了起來:“若不是你們元氏打不過,何至於議和?”
此言一出,他們意識到說錯話了,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眼上邊的元韞濃。
見元韞濃並無反應,才稍微放下了心。
他們道:“糧草轉運艱難,北涼人還如狼似虎,士氣正盛。死戰,就是拉著整個大裴陪葬!”
“夠了。”元韞濃道。
爭吵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元韞濃身上,帶著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諸卿覺得,本宮又該如何?”元韞濃沒什麼情緒地問。
她的視線落在了裴氏宗族那一塊。
裴七叔被元韞濃毫無溫度的目光看得心頭一寒,但還是撲通一聲重重跪倒。
“陛下生死不知,當立新君!陛下無子嗣,而臣等近日在市井之中尋到了老清河王血脈,陛下親弟!”他高聲道。
一片譁然。
眾人看向元韞濃的表情,元韞濃神情如舊,沒有變化。
她平淡道:“既如此,宣上殿來一見。”
在裴氏宗族的簇擁下,一個身著灰色錦袍的少年走了進來。
少年面容清秀,眉眼間確實與裴令儀有三分相似。
“皇后娘娘。”為首的裴七叔道,“此乃先帝流落民間的幼子,依祖制,應承繼大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