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低聲補充道:“京中慕侯遣快馬送來密報,已按殿下旨意,糧秣軍械徵調順利,各州府丁壯名冊也已匯總。只是……”
“說。”元韞濃平靜道。
“朝中臣子有遞了告病的摺子,閉門不出的,似乎是以此表示徵收錢糧的不滿。”霜降回答。
元韞濃輕輕吹開茶湯上浮著的茶沫,嘴角勾起一絲冷淡的弧度,“由他們去。”
她將茶盞放下,“告訴本宮,該徵的糧,一粒不能少。該調的兵,一個不能缺。若有延誤,不必報我,按戰時律令,該抄家抄家,該殺頭殺頭。”
“是。”霜降應聲。
車輦終於在黃昏的餘燼裡,抵達了西洲。
玉涵關已經是最後一道雄關,城牆依山而建,巨大的條石在暮色中呈現出一種冷硬。
關牆之上,殘留著明顯的刀劈斧鑿、煙熏火燎的痕跡,可見先前的攻防慘烈。
城樓上,大裴的旗幟在凜冽如刀的朔風中獵獵翻卷。
元韞濃探出車窗,往外望去,聞到的是硝煙、血腥和焦糊混合的氣味。
關城之下更是觸目驚心。
臨時搭建的簡陋營帳密密麻麻地蔓延開,幾乎看不到邊際。
無數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人蜷縮其中瑟瑟發抖。
傷病者的呻吟、孩童飢餓的啼哭、婦人壓抑的啜泣,在冰冷的暮色中沉沉浮浮。
來不及掩埋的屍體草草覆蓋著破草蓆,堆疊出一個個散發著惡臭的墳丘。
在兵士沉默森嚴的簇擁下,一行人進入遂城洞開的高大城門時,前來迎接的守將和殘存的官員們,臉上除了恐懼,只剩下麻木。
為首一人身著甲冑,身後跟著幾名屬官,個個眼神躲閃,腰背佝僂。
“末將率留守諸將、官吏,叩見皇后娘娘!娘娘萬歲!”守將聲音嘶啞,率先跪倒在地上,額頭觸地。
身後稀稀拉拉的官員們也慌忙跟著跪下,喊出的“萬歲”聲參差不齊。
西洲離著京華遠,他們能知道呼萬歲,看來沒少關注京華。
車門開啟,寒風裹挾著關外特有的粗糲雪沫和濃重的血腥焦糊味,瞬間湧入車內。
元韞濃並未立即下車,目光掃過跪在車前的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掃過蕭條的街道,掃過遠處城樓上那些疲憊不堪、眼神空洞的守軍士兵。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本宮記得,遂城守將如今是蕭煜。”
守將險些難以維持的恭敬表象,幾不可察地一僵,伏得更低:“回稟娘娘,裴九將軍同陛下一併不知所蹤,元將軍前去尋找陛下,至於蕭煜將軍……先前忻城一戰,蕭煜將軍受了傷,此刻正在包紮……”
“哦?”元韞濃微微挑眉,聲音裡聽不出喜怒,“所以,如今你便是此地最高將領?”
“是……是。”守將的聲音更低。
“那本宮問你。”元韞濃的聲音陡然轉冷,“關外哀鴻遍野,這些百姓,為何不入關安置?任由他們在風雪之中凍餓而死?”
守將猛地一抖,額頭的冷汗瞬間涔涔而下。
他身後的官員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抖如篩糠。
“娘娘恕罪!”守將磕頭,“非是末將不願!實在是……實在是關內糧草早已告罄!存糧連守軍都只能勉強支撐,實在無力接納如此多的流民啊!”
他言之鑿鑿,彷彿相當有理有據:“一旦開城放入,遂城內必生大亂!屆時北涼鐵騎若至,遂城危矣!末將也是為了大局著想,不得已才……”
“不得已?”元韞濃輕嗤一聲,“好一個不得已!那先前北涼遊騎屠戮關外三十里,王家莊、郭家村百姓千餘口,婦孺老弱,無一倖免之時,你在何處?”
“末將……”守將飛速思索著。
元韞濃替他說了:“事發之時,你率五百巡邊精騎,就在十里之外。”
守將面上血色盡失,慘白如紙。
元韞濃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那時候北涼就已逼近忻城,而後不過數個時辰,北涼令奴隸偽裝我軍模樣,在城下投降。當時忻城守將受騙,開城門投降,忻城被屠。”
“其後忻城守將被蕭煜下令而斬,他是逃兵,那你是什麼?”她問。
守將身子抖得厲害,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元韞濃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就在十里之內,既見烽火,為何不救?聞慘嚎而按兵不動?”
她質問:“為何眼睜睜看著北涼人屠盡兩村,再屠忻城,掠走所有牲畜糧秣,揚長而去?”
城門前一片死寂。
只有呼嘯的寒風捲過,吹得人骨頭髮冷。
那些原本麻木跪拜的官員,此刻都驚恐地抬起了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守將。
遂城上下計程車兵,也投來了震驚、憤怒、鄙夷的目光。
守將嘴唇哆嗦著,想要辯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為何不答?”元韞濃冷聲問道。
“末將……末將……”守將癱軟在地,涕淚橫流,“末將該死!是末將貪生怕死!以為……以為只是小股遊騎騷擾,不敢擅自出擊,恐中北涼人調虎離山之計!”
“末將罪該萬死!求娘娘開恩!”他磕頭求饒。
真相如同膿血般,後面的狡辯都已經不重要了。
“來人。”元韞濃面無表情,“臨陣畏敵,見死不救,縱敵屠戮,當斬。”
一直按刀侍立在元韞濃身旁的孫鵑紈一步踏出,眼神冰冷,招了招手。
身後的人躍了出來,拿下了守將。
元韞濃道:“將其頭顱懸於城牆三日,以儆效尤。其麾下親兵凡六品以上軍官,盡數拿下,嚴加審訊,有同謀或知情不報者,同罪論處。”
“是。”眾人應聲。
“娘娘饒命啊!末將知錯了!”守將的哭嚎在寒風中迅速遠去。
跪在地上的官員們抖得更厲害了,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面,連大氣都不敢喘。
元韞濃並未理會他們,就在這時又傳來一道呼喊:“報——”
一名斥候衝過來,撲倒在距離元韞濃不遠處,被孫鵑紈攔下。
“啟稟殿下!關外五發現北涼遊騎!他們送來一個箱子,說是那顏律殿下的禮物!”斥候氣喘吁吁道。
“箱子呢?”孫鵑紈狠狠皺眉。
“在城外不遠!他們……他們放下箱子就跑了!”斥候指著城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