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怎麼沒見你說呢?”惠貞長公主點了一下元韞濃的額頭。
因為現在要教裴令儀了。
但元韞濃總不能說實話。
她靠在惠貞長公主身邊,“實際上是打了個瞌睡睡過去了,這才晚了些。”
這也是實話。
“你啊。”惠貞長公主無可奈何,“罷了,不過也就這幾日的事,這幾日裡母親陪你進宮,哪天不順暢了直接裝就是,母親自會接應你。”
“我就知道阿孃最好了。”元韞濃笑道,“那阿孃這幾日便是要日日進宮了。”
惠貞長公主道:“無非在宮裡陪陛下聊聊天,逛逛御花園的事。”
元韞濃心滿意足,藉口自己在太廟裡頭跪著又餓又無聊,叫霜降給自己備了飽腹的點心。
但把食盒提到裴令儀眼前的時候,裴令儀也沒有很開心。
跟元韞濃設想的不太一樣,“怎麼了?”
“阿姊臉色不太好,還是昨日裡受了涼嗎?”裴令儀問。
“倒也不礙事,我本就多病,你嚐嚐這羊肉和櫻桃。”元韞濃把食盒往裴令儀面前推了推,催促道,“快吃,羊肉還熱著呢。”
裴令儀依言吃起來。
“這羔羊還是我入宮前兄長剛烤的,在院子裡支了架子,撒了佐料,刷上蜂蜜,烤得滋滋冒油。”元韞濃說,“我才嚐了兩塊,兄長叫我帶上宮裡吃。”
可見他們岐國公府這一家子,除了岐國公,倒也沒多敬上。
在太廟罰跪的時候吃烤羊,他們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裴令儀低垂著眼眸,“是好吃的。”
“那自然。”元韞濃頗為得意,指了指食盒裡的櫻桃和紅綾餅,“瞧瞧這規格,都是按照曲江遊宴來的。”
曲江遊宴是為慶祝新科進士,一邊觀賞曲江邊煙水明媚,春花爛漫,一邊品嚐宮廷御宴佳餚美味。
宴上必有櫻桃,皇帝還會賜紅綾餅。
裴令儀頓了頓,抬眼看向元韞濃,“阿姊是想我科考做官嗎?”
哪是做官啊?是做皇帝。
元韞濃神情未變,“你日後必有大成,條條大路都能通往京華,科考不科考,自然隨你心意。”
“沈川走的就是科考路子。”裴令儀說。
“他是他,你是你,這怎麼比?”元韞濃搖頭。
“是我考慮不周,沈川是官宦子弟,聰敏知禮,前程大好,又同阿姊家世交。”裴令儀自嘲般彎了彎唇角。
而他本就是一無所有,又揹負所有之人。
他若是去科考,惠帝怕是得把所有跟前朝沾點邊的人全殺了。
他還要說什麼,一張嘴,就被一顆櫻桃堵上了。
裴令儀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驚愕地看著把櫻桃塞進他嘴裡的元韞濃,唇珠碰到了元韞濃微涼的指尖。
櫻桃珍貴,又是第一茬的,供奉上來那麼點。
總共就那麼些,還分了些送到了惠貞長公主這裡,宮中也就太后和帝后那送了。
想著裴令儀應該沒嘗過,元韞濃順了一把放到了食盒裡。
元韞濃望著裴令儀烏黑的眼珠,“不要妄自菲薄,清都,不要自苦。”
又是這句話。
裴令儀眸光顫動,喉結滾了一下,吃下了那顆櫻桃。
豐沛的汁水綻開在唇齒間,櫻桃獨特的果香。
“甜嗎?”元韞濃問。
唇齒間還殘留著櫻桃酸澀帶有的微苦,裴令儀卻說:“甜的。”
他手上的凍瘡又開始難耐的癢,因為太溫暖了。
在廢棄的冷宮裡點燃篝火也暖不了的苦寒,烈酒割喉也燒不著的徹骨,此時此刻卻被驅散了。
取之而代的卻另外的感覺,溫暖到發癢,隱隱作痛的錯覺。
元韞濃也揀了一顆丟進嘴裡,馬上被酸得眉頭緊皺,“今年的怎麼酸成這樣?”
她又用憐惜的眼神看向裴令儀,給孩子苦的,這麼酸的櫻桃都說甜。
“阿姊不喜歡的話,便吐了吧。”裴令儀伸出手遞到元韞濃唇邊。
前世夫妻做久了,元韞濃沒覺察不對,把嚼爛的果肉吐到了他手裡。
裴令儀盯著元韞濃嫣紅的嘴唇,也不知道跟櫻桃比起來哪個更紅一些。
“你怎麼不吐核的?”元韞濃想起來。
“嗯。”裴令儀低著頭,“嚥下去了。”
元韞濃以為他是不好意思了,就沒追著問,轉移話題:“還是吃羊肉和紅綾餅吧。”
“好。”裴令儀點了點頭。
這回元韞濃早有預備,還帶了書,在食盒裡的盤子下頭墊著。
她還多帶了幾本,交給裴令儀回去自己看。
“謝謝阿姊。”裴令儀接過來。
“你身邊那兩個侍衛,裴七裴九,應該也是會帶書進來給你的吧?”元韞濃想起了一直跟著裴令儀的那兩個人。
裴令儀頓了頓,“有些書,他們也是拿不到的。”
“拿不到的,想要看的,都跟我說,就算是孤本我也能尋來。”元韞濃道。
“嗯。”裴令儀總算是露出了點笑。
在他那張漂亮且蒼白的臉上,因為這點笑,死氣沉沉一下子生動起來。
元韞濃莫名有了些成就感,甚至有些亢奮。
想想多厲害,她要是能養出個名垂千古的明君出來的話。
“要我給你念嗎?”元韞濃問。
裴令儀看了元韞濃一眼,他總覺得元韞濃把他當小孩似的。
分明他只比元韞濃小了幾個月。
他抿了抿唇,搖頭。
元韞濃看上去頗為遺憾的模樣。
“阿姊要睡一會嗎?”裴令儀飛快地吃完了羊肉,留了兩塊紅綾餅和櫻桃,收拾進了食盒裡。
留著還能慢慢吃,這個冬天總算不會太難熬了。
元韞濃原本不太困的,但是昨日起便頭暈,再加上殿內因為她受罰備了炭火,燒得正旺,暖和得很,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這地方就幾個蒲團和拜墊,怎麼睡吶?”元韞濃嘟嚷著抱怨。
裴令儀將所有蒲團和拜墊都擺在一塊,“我想法子找些軟墊來,明日便能叫阿姊躺得爽利些了。”
裴令儀連自己睡的都是破爛漏棉花的褥子,還想著給她找墊子。
唉,真是小可憐。
元韞濃說:“將就一下也無妨事。”
往軟墊上一倒,她剛嘆了口氣,就被裴令儀用手輕柔地托起了頭頸,挪到了腿上。
這位置剛好。
前世元韞濃也習慣了這樣,她和裴令儀舉止極盡親暱,卻也習慣了讓彼此不痛快。
她睡得昏昏沉沉,直到要歸家了才被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