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裴令儀軟聲喊道,輕輕握住元韞濃的手,像在撒嬌。
元韞濃見大夫要施針了,便沒有動。
大夫捻著銀針一根根刺入穴位,裴令儀疼得咬破下唇仍強笑:“很疼啊,阿姊……”
“閉嘴。”元韞濃冷靜道。
大夫旋針三寸,裴令儀咳出一口血,額角滲出了冷汗。
後面他也沒再喊疼了,也似乎是喊不出來了。
他握著元韞濃的手在發抖,卻也沒捨得用力。
大夫的銀針在裴令儀腕間顫出細芒,裴令儀仰頸喘息著,喉結滾動,嚥下了痛聲。
汗溼的額髮黏在臉上,倒顯出幾分少時的脆弱。
大夫收針,自己也擦了把汗,總算是結束了。
他都怕裴令儀被痛暈過去,後面算賬。
元韞濃見大夫收針,也從裴令儀手裡抽回手。
裴令儀卻突然抓住她的手,“阿姊。”
“裝什麼?”元韞濃反手甩過去,那一巴掌並沒用多大力,卻甩得裴令儀歪倒在枕上。
裴令儀順勢將臉埋進她掌心,撥出的氣息灼著掌心那道淺淡的舊傷疤,“那日阿姊說冬天要來了,我便想著這回要和阿姊好好賞雪,我們已經好幾年沒有一起好好看過雪了……”
元韞濃瞥了一眼裴令儀,又看向大夫,“怎麼樣?”
“寒毒已清,只是剩下的還得慢慢養回來。如今若是再輔以天山軟紫草,怕是事半功倍啊。”大夫說道。
“去國公府取。”元韞濃向孫鵑紈吩咐道。
裴令儀輕咳一聲,屈指叩了叩床沿。
裴九立即向外招呼,底下人立刻抬進來一金箱,一翻開蓋子,裡邊滿箱的紫草。
“原是要留給阿姊制胭脂的,留給我入藥是可惜了。”他蒼白的指尖撫過紫草。
立刻有人根據大夫寫的藥方下去抓藥煮藥,不消片刻,便有人捧來湯藥。
裴九把藥遞到裴令儀手邊,裴令儀推開藥碗。
他溼漉漉的眸子映著元韞濃漂亮的臉,黛眉半彎,眼睫如羽。
“做什麼?”元韞濃冷淡地問。
裴令儀小聲說道:“阿姊能不能別惱我了?”
元韞濃卻凝視著他,“你是真病得不能理事了?”
“真的。”裴令儀虛弱地點了點頭。
“禮部今晨遞了女科章程。”元韞濃從袖中抽出一本摺子,將奏摺擲在藥碗旁,“共計二百六十條,還真是辛苦了清河王刪改。”
裴令儀立即指向孫鵑紈道:“是她改的。”
孫鵑紈一愣,隨即元韞濃朝她看了過來,她頓時被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
她腹誹裴令儀不厚道。
她費盡心思把元韞濃往裴令儀那推,君臣心連心。
裴令儀倒好了,給她動腦筋。
要是被元韞濃知道這是假的,她跟裴令儀都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這會要她矢口否認也照樣完蛋,孫鵑紈只能朝元韞濃訕訕一笑。
“不是鵑紈改的,是你改的。”元韞濃冷聲道,“謊話也該過過腦子。”
她道:“你批註的那一句‘應向廟宇討令權’是從我先前寫給女幼的書信裡引的,那封書信鵑紈沒看過,只有你跟女幼看過,而且只有你會臨摹我的字跡。”
裴令儀學她的字跡,甚至連那筆敗鋒都描摹得分毫不差。
裴令儀的瞳孔微微一縮,隨即又軟下來,化作一池春水:“阿姊若是嫌章程繁瑣了,明日我便讓翰林院重擬……”
“不必。”元韞濃望著藥湯,湯麵倒映出她無波無瀾的眉眼,“清河王這苦肉計,演得比收復錦州還賣力。”
裴令儀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虛浮得像握住一捧細碎的雪,握在掌心裡凍人,握緊了又怕化了。
“阿姊是又想走了嗎?”裴令儀期期艾艾地問,“我是不想太勞煩阿姊,這才想著處理好,我不是故意的。”
“那也和我沒有關係了。”元韞濃道。
她的冷漠彷彿比刀劍更傷人,裴令儀頓時淚盈於睫。
“你若是不想吃藥,那便要大夫施針。活了那麼久了,難道連喝藥也要我來哄嗎?”元韞濃轉身離開。
“活得長不長久,身子好不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她掀簾時頓了頓,“別總想著用這種手段,來討我憐惜。”
風雪捲走尾音。
裴令儀忽然劇烈嗆咳起來,血浸透枕畔。
他沒有動容,而是將湯藥澆在炭盆裡。
“滋滋”聲響起,混著中藥特有的苦澀氣息撲面而來,白煙升騰。
裴九和孫鵑紈不可思議地看著裴令儀的舉動,“殿下!”
孫鵑紈一陣無言,裴令儀和元韞濃這兩人真的是絕配,都瘋得可以,尤其是裴令儀。
“郡主不是說了讓你好好喝藥嗎?”孫鵑紈無力道,“殿下就聽郡主的話吧。”
炭盆裡的火焰漸漸熄滅,只剩下嫋嫋青煙。
裴令儀平靜地收回了藥碗,“若蒼天憐我,便能教我多瞞住阿姊片刻。能讓阿姊憐我,遲些好又如何?”
窗外枯枝簌簌,裴九焦急道:“可是城東……”
“只是小病而已,就算是殘廢了,我也拿得下齊家和白家那群魑魅魍魎。”裴令儀冷聲道。
看裴令儀神情,他們不敢再言。
元韞濃回到屋中,心緒尚未平靜。
沒過多久,孫鵑紈也回來了。
她掀簾進來,“郡主。”
“我要聽實話。”元韞濃說。
孫鵑紈嘆氣:“把藥倒了,不肯喝。然後處理完了公務,就一直在那裡拼那枚玉。”
見元韞濃皺眉,孫鵑紈猶豫了一下,說:“裴九說他夢裡有囈語,說疼。”
元韞濃:“……”
只剩下沉默,而她又還能說些什麼呢?
夢裡當然也不安穩,裴令儀在劇痛中驚醒時,卻看到元韞濃正在書案邊看呈文,眉眼靜謐。
猶如飛瓊一般,一團花貌玉脂凝。
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阿姊!”驚喜和異樣的安心塞滿了心臟,裴令儀掙扎著翻身下床,赤足撲到了元韞濃身邊,抱住了她的腰。
單衣領口鬆垮,露出身上的疤痕。
“阿姊……”他聲音輕軟,卻又有些顫抖。
擱在一邊的藥湯還升騰著熱氣。
“閉嘴。”元韞濃將藥碗懟到裴令儀唇邊,“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