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鑼打鼓,好戲上演。
眾臣子認為自己已經說服了裴令儀,畢竟前些日子他們不斷地提及元韞濃和元氏越俎代庖,裴令儀似乎一日信過一日。
這一日也是如此,一群人口乾舌燥,明裡暗裡給裴令儀上眼藥。
深秋的霜色浸染琉璃瓦,裴令儀的指尖在案上敲出斷續的節奏。
案上的摺子墨跡未乾,“後族豢養私兵,江南漕運已成元氏囊中之物”的字句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香爐的香燒得正旺,旁邊的臣子還在絮絮叨叨:“牝雞司晨,國之將傾啊,陛下不可再縱容皇后娘娘再如此胡作非為下去了!”
立即有人連聲附和:“正是如此,再這樣下去,這大裴江山,到底是姓裴,還是姓元啊?”
“更何況皇后今日宣大理寺少卿沈川入宮小住,沈川乃是曾經與元后議過親的人,簡直是不成體統!”
“宣皇后來。”裴令儀突然揚聲道,冕旒隨著動作輕晃,在晨光中碎成一片晃動的金芒。
眾人難掩暗喜之色。
內侍去請元韞濃時,元韞濃還在跟沈川講去錦州辦案的事情。
“錦州漕運,也是一回事。當地豪強陽奉陰違,漕運弊端積重難返。沈大哥,你……”元韞濃話還沒說完,外頭就來了通報。
沈川目露擔憂,“是不是那些老臣又在背後亂說話了?陛下誤會了嗎?要不要我……”
“沒事。”元韞濃對他笑了笑,“沈大哥留著吧,這事我自己能處理。”
當元韞濃身著藕絲衫子柳花裙,踏入殿內時,氣氛冷凝,唯有沉香嫋嫋,帶有一絲若隱若現的甜意。
藕絲衫子柳花裙,空著沈香慢火燻。
元韞濃垂眸掃過案上的摺子,忽然輕笑出聲:“我還當是什麼軍國大事,原來是幾位大人又在危言聳聽。”
她的指尖緩慢地劃過“牝雞司晨”這四個字,鬢邊釵子上的東珠跟著晃動,“自讓我同御朝堂,共理萬機,這類摺子早該堆成山了。”
“這些摺子每日都如同雪花般在孤的御案上!元家良田萬畝,私鑄兵器的工坊都快修到京華城外去!你以為孤是聾子瞎子?”裴令儀怒道,“孤縱容你,縱容元氏,你們都將孤當成傻子不成!”
他猛地起身,逼近時刻意放重腳步。
元韞濃踉蹌著後退半步,後腰重重撞在蟠龍柱上。
裴令儀眉頭微微一皺。
元韞濃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你若真信這些無稽之談,何不自己查個清楚?還是說……”
她冷笑:“你早就想尋個由頭,將我從這鳳座上拉下來?”
“皇后逾矩了。”裴令儀冷聲道。
“逾矩?”元韞濃嗤笑,“當初你要用我元氏時,怎麼不說我們逾矩?我們元氏的商鋪良田來的可都是真當路子,要錢要兵,哪個沒用到我們元氏?怎麼?如今飛鳥盡,良弓藏了!”
“你!”裴令儀像是被這番話氣到了。
元韞濃又上前一步,逼得裴令儀後退。
她厲聲道:“這江山,本就是你我二人的江山!裴清都,沒有我們元氏,你又算什麼東西?”
此言一出,在座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哪怕是他們暗中作祟,此刻也不禁低下了腦袋,生怕惹火上身,震驚於元韞濃居然說出這種話。
“元應憐!”裴令儀突然揮落滿桌文書,勃然踹翻御案。
他抓起鎮紙砸向元韞濃。
裴令儀控制了方向,刻意避開了元韞濃,豈料元韞濃反倒是朝著那鎮紙的方向而去。
翡翠鎮紙“哐當”墜地砸碎,驚得老臣們紛紛垂首後退。
飛濺的翠片有一塊擦著耳垂掠過,劃出了一道血痕。
裴令儀瞳孔驟縮,下意識朝著元韞濃邁出一步。
“裴清都,你真是好樣的。”元韞濃看向裴令儀,制止了裴令儀的動作。
裴令儀僵硬地站在原地。
元韞濃抹去耳邊血痕,泣音顫顫:“這多年心血,還不如餵狗!”
“餵狗?在你元應憐的眼裡,我不就是你們元氏豢養的一條狗嗎?”裴令儀冷嗤。
他餘光瞥見那些臣子面面相覷,心中冷笑,面上卻愈發陰沉:“明日起,你不必再參與朝政。”
面對元韞濃,裴令儀用唇語無聲道:“留窗。”
元韞濃知道他估計連這會都熬不住,半夜得翻窗過來,難免無奈。
裴令儀轉身背對元韞濃。
“誰管你!”元韞濃負氣地拂袖而去。
待元韞濃踉蹌著離去後,那些人又臉上堆著憂國憂民的神情迎了上來,“陛下聖明!皇后掌權,再放任下去……”
話音未落,裴令儀突然將奏章甩了過去。
“滾!”裴令儀吼道。
眾人見他面色實在不佳,連滾帶爬退了出去,又暗自慶幸裴令儀這回是真和元韞濃有了嫌隙。
裴令儀捏皺紙張的手指在微微發抖,無論方才元韞濃後退時那抹強撐的蒼白是真是假,都足以刺痛他心。
何況是他害元韞濃受了傷。
裴令儀強忍到深夜才偷摸跑去了鳳儀宮。
元韞濃在錦被裡,聽著窗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裴令儀蒙露而來,翻了窗進來。
鳳儀宮的宮人都是知道的。
裴令儀屏退宮人,掀開帳幔時,看見元韞濃還沒睡。
元韞濃就知道他會按捺不住跑過來。
“疼不疼?”他輕輕撥開元韞濃額前碎髮,指腹撫過她耳邊的血痕。
元韞濃別過臉不說話,卻在他握住自己冰涼的手時,反手緊緊攥住。
“阿姊演得太過了。”裴令儀悶聲開口,“我刻意避開阿姊的,阿姊卻偏偏湊過來。”
他將元韞濃摟進懷裡,下巴抵著元韞濃髮頂,“我又傷到阿姊了。”
“做戲得做全套。”元韞濃頓了頓,聲音放柔,“不然他們怎麼信?”
元韞濃見他手指上還纏著割傷的白布,就知道他又在因為誤傷到自己,而在那裡捏著翡翠碎片割傷手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