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水妃也看向了元韞濃,她看著元韞濃朝著裴令儀邁出了一步,“韞濃。”
元韞濃停頓了一下,回頭看她。
“你真的想好了嗎?韞濃。”慕水妃問。
她看向佇立在原地,被血汙覆蓋的裴令儀,“我依然覺得令儀並非良人,我曾經提醒過他別離你太近,但是這些年來事與願違。重要的是你,你是這麼想的?你真的願意嗎?”
元韞濃也看向了裴令儀。
裴令儀站在原地,攥緊了掌心,眼尾泛著薄紅,透出幾分脆弱的溼潤感。
他沒有說話,也在等待元韞濃的答案。
他的性子確實不討喜,更是均勻地將怨恨分配給了每一個人,恨意和惡意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只有他的阿姊,是他最愛的。
“我也算實非良人,所以我和他才該彼此糾纏。”元韞濃輕聲道。
裴令儀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彷彿有千萬只蝴蝶展開翅膀掠過,最終什麼也不剩下。
慕水妃輕嘆一聲:“如果你想好了,那我祝願你能永遠快活,永遠都是自己。”
元韞濃朝裴令儀走去了。
她緩步走向裴令儀,裴令儀拉著她到龍椅前,按著她肩膀坐下。
指尖撫過冰涼的鎏金扶手,她抬眸望向殿外。
風雨已歇,東方泛起魚肚白。
新朝的曙光,終將刺破這血色長夜。
“阿姊。”裴令儀低笑著,單膝跪地,卻將染血的劍橫在了她頸間。
她垂下眼瞼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刀刃,也彎起了唇,“做什麼?萬里天梯如今功成第一步,就是卸磨殺驢了?”
她越過裴令儀的肩膀往殿門口望去,隱約能看見一閃而過的衣角,還有殿外等候的那些親衛模糊的面容。
這戲還沒演完呢,這事還沒結束。
裴令儀道:“怎麼會呢?我只是向阿姊獻劍。”
他手腕翻轉,雙手捧著劍高舉過頭頂,低下頭顱。
元韞濃接過了那把劍,將劍架在裴令儀的肩膀上。
距離裴令儀的側頸只有一步之遙,像是賜福也像是警告。
裴令儀仰起臉,望向元韞濃,“往後所有生殺予奪,全憑阿姊。”
“劍我接下了。”元韞濃笑。
裴令儀轉頭看向孫鵑紈,“帶阿姊先去歇會。”
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另一邊的岐國公那邊估計還沒打完呢,還有慕湖舟那邊也得解決。
但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到結果了。
孫鵑紈走到元韞濃身邊,“郡主,我們走吧。”
元韞濃點頭,對裴令儀道:“你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情,要留表哥性命。”
裴令儀默了默,頷首。
元韞濃的視線掃過幾個面露不滿的親衛,又輕飄飄地收回了目光,接著往前走。
元韞濃被一群人護送著走過長廊,這條長廊不似從前那般美景繁麗。
淫雨霏霏,時落時停。
日光浸透朱漆長廊,元韞濃踩著地上破碎的鎏金瓦當,粉白花瓣卻落滿青苔斑駁的石階,暗香裡混著焦木餘燼的苦澀。
廊下懸著的宮燈只剩半截殘穗,護送的侍衛甲冑碰撞聲驚起梁間燕雀,撲稜稜振翅掠過藻井。
孫鵑紈在元韞濃身後小心觀察著她的表情,在元韞濃身邊,這個伴君如伴虎的感覺可比在裴令儀身邊強多了。
但她欣賞元韞濃身上的爛漫殘忍,殘忍的美人總是如此迷人。
元韞濃看出她的疑慮,問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在宣政殿上在做什麼?清都又是在演哪一齣?”
孫鵑紈愣了愣,沒有反駁。
她本以為在一切結束之後會是如何的濃情蜜意,但裴令儀跪在地上,卻把劍橫在元韞濃的頸間。
元韞濃那一番疑問之後,裴令儀又把劍獻給了元韞濃。
在旁人看來,這就像是裴令儀對元韞濃起了殺心,但最終還是放棄了,甘於淪為人臣。
而元韞濃在覺察到裴令儀的殺心後,那把劍懸在裴令儀的肩膀上,是警告也是上位者的賜福姿態。
至少是從別人眼裡看起來,是這樣的。
但孫鵑紈並不覺得裴令儀會對元韞濃起殺心。
況且元韞濃的心情看起來,並不壞的樣子。
“清都喜好音律,對戲曲也喜愛。”元韞濃像是跳到了另一個話題。
她的目光忽遠,“他最喜歡聽的是《霸王別姬》,總喜歡把自己當成虞姬,把我當成霸王。”
這孫鵑紈還確實不知道了,但是仔細想想,裴令儀在某種意義上比元韞濃傷春悲秋、多愁善感多了。
裴令儀非常如履薄冰,他總在惶恐不安,害怕失去。
“多虧了他總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才能提前覺察到很多東西。”元韞濃笑了笑,“因為他總是在為我計深遠。”
孫鵑紈看著風掠起元韞濃鬢邊的髮絲,她也沒有回頭。
她說:“有不少人對我很不滿吧?”
孫鵑紈微微一怔。
從裴令儀僚屬們的視角來看,元韞濃簡直就是禍水。
讓裴令儀幾次受傷,還鬧得雞犬不寧,讓裴令儀跟中了邪一樣魂不守舍,之前一個勁拼那碎玉。
後面又是燒了清河王府,讓裴令儀不顧自己的傷趕著回京。
剛才裴令儀獻劍的所作所為,會讓他們更加確定,不能留元韞濃了。
再不除掉元韞濃,元韞濃遲早會威脅到裴令儀。
所以裴令儀執意帶元韞濃入宮,不只是怕外人趁虛而入抓元韞濃為質,更是怕他的部屬親衛等趁他逼宮分身乏術時,除掉元韞濃。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這是一把懸在頭頂上的劍,遲早會落下,對元韞濃不利。
心腹之患,還是儘快解決掉的好。
這次就是一個很好的時機,對於裴令儀來說是如此,對於那些蠢蠢欲動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趁著裴令儀逼宮時殺了元韞濃,嫁禍給太后黨,剛好太后黨也有這個心思,要是太后黨能直接殺了元韞濃那就更好了。
等到裴令儀登基,新皇登基,要處理的事情可以堆積成山。
忙碌和歲月可以撫平這個年輕的帝王的怒火和傷痛,為了開枝散葉,不會有一個帝王不廣納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