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韞濃只跟他說了個大概,並沒有詳細計劃。
裴令儀以元韞濃名義把呂世勳引至僻靜處,郡主召見,禮數上呂世勳莫敢不從。
將呂世勳從迴廊上推了下去,裴令儀自己也跳了下去。
春日裡的池水依然寒冷,一下水就凍得肌肉緊繃,瑟瑟發抖。
呂世勳就算是心存警惕,也沒想到裴令儀敢直接推他下水,還摁著他的頭在水裡不讓起來。
那狠勁,他疑心裴令儀是真想殺了他,窒息感和瀕死感逼他拼命掙扎,但也沒掙脫。
吃了好幾口水,裴令儀不知道為什麼總算是鬆了手。
手腳並用爬上岸,又被裴令儀的嘲弄惹火了,到底是怒火戰勝了懼意。
裴令儀剛剛既然在要緊關頭鬆了手,就說明裴令儀根本不敢殺他,那他又有什麼好怕的。
旁邊冷眼旁觀的元韞濃“恰到好處”地諷刺了兩句,成功把怒火拉到了另一個階段。
不敢對元韞濃做什麼,還不敢找裴令儀算賬嗎?
二人你追我趕,故技重施,裴令儀專挑人群密集處跑,還刻意推倒了好幾人。
呂世勳為了追他也是如此。
有些事情就算得吃苦頭,但鬧大了誰都討不著好。
元韞濃看著火候差不多了上去阻攔,拉扯間故意摔在了石塊上,劃破了掌心。
然後她當機立斷就是哭著帶上裴令儀,進宮找惠帝。
甚至在馬車上,猶嫌不夠,元韞濃還拿簪子劃開傷口,讓血流得更多些。
苦肉計總得看著嚇人些,才夠真。
早知道元韞濃以身入局,要到自傷的地步,就不該答應這個法子。裴令儀閉了閉眼。
他道:“陛下可否先叫來太醫,為郡主看看?”
“大膽!朕問的是何人衝撞郡主!”惠帝勃然大怒。
元韞濃忙期期艾艾問:“阿舅,朝榮流了那麼多血,會不會死?”
一貫養在深閨,萬事不知的天真模樣。
“不會有事的。”惠帝安慰了一句,對宦官道,“愣著做什麼?看郡主傷成這樣,還不知去喊太醫來?”
宦官倉皇走了出去。
元韞濃垂眸掩去眼底的嫌惡與疑慮。
惠帝只關心想看到的,果然往日對她的縱容都是假意。
不然又怎會只關心誰下了她臉面,而不是傷勢。
就算是裴令儀請惠帝先喊太醫,惠帝的第一反應也是惱怒裴令儀不夠馴服,不先答君王之問。
那惠帝對她的偏心是因為什麼?對她母親也是假意嗎?
此事日後恐成燒手之患,得早日洞明。
惠帝看向裴令儀,滿是不悅,“說吧。”
“呂家大郎君呂世勳因先前千秋宴上一事對臣懷恨在心,百般言語侮辱。但臣感念陛下寬宏大量,不敢再生事端,處處避讓。怎知他以為臣看他不起,竟推臣入水。”裴令儀渾身溼透,頭髮也溼噠噠的。
這話很有說服力,春衫還薄,溼衣在身上,必然冷得叫人發顫。
他低著頭,姿態謙卑,“臣情急之下抓了什麼,不慎將其一併拽入了水裡。上岸後他認為臣是故意為之,追著臣喊打喊殺。臣實在惶恐,只得逃命。”
他時常被告誡要安於本分,特權和優待沒有他的份,因為他出生的那張床不允許他好高騖遠。
卑躬屈膝,或是被折斷脊樑,對於他來說不算什麼。
元韞濃注視裴令儀習慣性低垂的眼睛,絲毫不懷疑那只是偽裝。
裴令儀這種人,低頭的時候絕不會是臣服,只會是在思考該什麼時候咬斷敵人的咽喉。
“嗯,但這和郡主何干?”惠帝眯起眼睛。
“郡主心善,看不下去便上前阻攔,誰知呂世勳竟敢動手推郡主。郡主摔在石上,這才受了傷。”裴令儀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元韞濃滿手的血,暗自攥緊了拳頭。
惠帝果然怒氣沖天,“他怎麼敢?居然敢對郡主動手?眼裡還有沒有皇族宗親,有沒有朕這個皇帝!”
“陛下息怒。”裴令儀道。
太醫匆匆趕來,一一行禮,便為元韞濃診治。
“阿舅。”元韞濃輕聲喊道。
裴令儀隔著漆金屏風在外面跪著,惠帝自始至終都沒叫他起來過。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忘了。
“怎麼了?”惠帝問。
元韞濃眉目楚楚可憐,壓低了聲音:“父兄近來感嘆阿舅為朝政憂心,朝榮如今惹了禍,可會壞了阿舅的大事?”
“惹什麼禍?是呂家那個不長眼睛衝撞了你,還有那個裴……”惠帝止住了話。
“阿舅,我見清河世子著實可憐,可否叫父親收他為義子,住在國公府,這般也不至於受了欺負。”元韞濃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惠帝的袖子。
“胡鬧,這怎麼可能……”惠帝皺眉,說到一半又停下了。
住在國公府,那就說明就算叫裴令儀襲爵也無傷大雅。
裴令儀既回不了清河王府,也接受不了裴氏部曲,還待在岐國公一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掀不起風浪。
而且還可以賺取美名,那些人不至於再追著他讓他允許裴令儀襲爵,底下人也不會再說他虧待了裴雍後人。
如果名義上是惠貞的義子,那就是宗親。但若是岐國公的義子,可就不一樣了。
岐國公府本就特殊,三個原配之子,還有一個是長公主之子,只有一個宗親。
岐國公義子這個身份,既不佔宗親身份,又看著彷彿和皇族沾親帶故,更顯皇恩浩蕩。
光從倫理綱常,忠孝節義上,一下子讓慕南篡位虧欠裴雍的情況逆轉,顯得合理起來了。
這麼一想,百利無一害啊。
惠帝思及此處,咳了一聲:“朝榮心善,罷了,朕便依了你,一會擬旨吧。”
“多謝阿舅。”元韞濃彷彿滿眼崇敬和感激。
惠帝十分受用。
反倒是一旁的太醫不敢貿然開口,額角滲出冷汗,為自己竟聽了此等辛秘而心驚肉跳。
只得悶頭一聲不吭地替元韞濃處理傷勢。
“朝榮這傷怎麼樣?”惠帝才想起來問道。
太醫正要開口,宦官走了進來。
宦官謹慎地觀察瞭如今的場面,稟報:“陛下,三皇子,岐國公府和惠貞長公主,還有呂大人與其子在外求見。”
“通通叫進來。”惠帝道。
隔著屏風,元韞濃依稀看到幾道身影。
她想以沈川性子,怕是又想著不顧後果也過來。
但是他身份不合,說話又不計後果,定會被父兄攔下。
畢竟前世他沒少因為性子剛直而被同僚排擠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