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韞濃

第14章 野狗不需要墓碑

裴令儀沒想到第一個找他的人是元雲和。

被婢女引路到了房內。

一溜花樹型燈點亮了燭火,元雲和略佩珠翠,目光沉靜,在一片燭光之下刺繡。

“來了?”她莞爾一笑,“奉茶。”

女婢為裴令儀奉茶,裴令儀沒有動。

元雲和平靜道:“我想我不止一次地警告你,離我妹妹遠點。”

當初元韞濃自請罰跪太廟,她就差人警告過裴令儀。

不過如今看來,裴令儀並沒有聽。

“阿姊說,她把我當成阿弟。”裴令儀說。

元雲和卻道:“我妹妹連路過的小貓小狗都會收養,甚至跟路邊的小花說話。”

裴令儀笑了笑,“原來,你是這樣看待阿姊的。”

“無論我如何看待四娘,你都該知道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會給她帶來什麼。”元雲和說。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裴令儀垂下眼簾,笑容帶有諷刺,“慕水妃也這麼跟我說過,只不過委婉多了。”

元雲和半眯起眼睛,“即使是這樣,你仍然不放在心上。”

“不管你信不信。”裴令儀抬眸看向元雲和,眼底一片冷寂,“我從來沒想過入住元府,成為你們的兄弟,尤其是用這種方法。”

仔細辨別了片刻,元雲和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懂裴令儀在想什麼。

但是至少裴令儀的這句話不是假的。

“我希望你能安分守己。”元雲和閉上了眼睛,“不要肖想你不該想的。”

裴令儀眸光一晃,微微低頭,“令儀明白。”

望著裴令儀離去的背影,元雲和眼底一片冷凝。

她轉頭對身邊的女侍道:“我要知道四娘今晚的去向。”

女侍略顯猶豫,“大娘真要如此嗎?清河王瞧著對郡主也是挺乖順的。”

元雲和聞言笑了起來:“他那模樣哪裡像是乖順了,裝出來騙騙你這樣的小丫頭罷了。”

裴令儀不常正視別人眼睛,這樣的人不是怯懦就是心思深沉。

偶爾幾次瞥見裴令儀的眼神,烏黑的眼睛裡融了碎雪殘冰,真是冷得很呢。

“我啊,是怕四娘同他出了差錯。”元雲和意味深長。

女侍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少年情竇初開,若不逾越,倒也無妨。少年心事朝令夕改,不會長久的。”

“情愛會叫女子失去力量,我得知道那人是會讓四娘失去力氣,還是更加強大。”元雲和說。

繡花針扎穿了繡棚,她柔聲道:“況且,我並不覺得四娘心悅他。”

元韞濃看向裴令儀的眼神,全然不像是含羞帶怯的姑娘。

倒像是更深的什麼東西。

裴令儀聽了裴九說元韞濃找他,便再起身去元韞濃的歲濃院。

歲濃院是國公府裡最雍容華貴、富麗堂皇的院落,遠遠看去,在黑夜裡已是一片燈火亮堂。

即使再遠,順著這片光芒也不會迷路。

裴令儀隨外頭的女侍走入,遙遙就能聽到元徹回的聲音。

摒除了外人的存在,兄妹之間的交談就直截了當許多。

“妹妹,離他遠點。”

“他如今也是我的兄弟。”

“他遲早會背叛你,就像是一條野狗,喪家之犬罷了。”

“阿兄,你待清都太過苛刻。”

“你每次碰上他都沒有好事,那些得了瘋病的野狗是不知感恩的。你飼養他,他反而會咬傷你的手。”

女侍耳力沒有裴令儀那麼好,什麼也沒聽清楚,面色如常地敲門稟報。

門內靜默片刻。

元韞濃柔聲勸慰幾句,最後元徹回推門而出。

“守好自己的本分。”元徹回警告道。

他面色不善地拂袖離去。

裴令儀垂著眼,跨過門檻。

“來了?”元韞濃拆掉手上包紮的細布。

細布落在地上,上面透著鮮紅的血跡。

傷口有點滲血,桌上放著藥膏。

“過來給我塗藥,五郎。”她有些戲謔地喊這個稱呼。

裴令儀頓了頓,單膝跪在元韞濃跟前,輕輕捧著她的手,為她塗抹藥膏。

“阿姊沒有告訴我,原來是想要我入國公府。”他說道。

元韞濃倦怠地問:“你既叫我一聲阿姊,這樣不好嗎?”

今日之事多煩憂,叫她這副羸弱的身軀不堪重負。

“好。”裴令儀默了默,垂著眼,將心事都藏匿,“只是我不想做阿姊的家人。”

元韞濃皺了皺眉。

以為裴令儀是惦念著自己的親父親母,惦記著裴雍一脈的光復。

“我不做無用功的事情,清都。”元韞濃看著裴令儀給自己包紮,“我救你於水火,都是有條件的。”

很少有人會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惡意,也很少有人會明目張膽地挾恩圖報。

但是元韞濃會。

她挑起裴令儀帶有淤痕的下巴,注視那張秀麗的臉,“喪家之犬,要知恩圖報。”

“你我的心,得往一處去。”她微微使勁,指甲在裴令儀下巴上留下兩枚印子。

裴令儀眼中似有闇火燃燒,“元家分明聖眷正濃,阿姊身為郡主,怎麼猶如身處浮木之上般,彷彿如履薄冰?”

好敏銳啊。

元韞濃暗自嘆息。

“帝王偏愛,難道不是春日薄冰嗎?”元韞濃反問。

她說:“陛下或許愛我母親,但卻不愛我。光憑天家親情?能維持多久?有朝一日這些殆盡,第一個人頭落地的就是我父兄。”

“這些也就騙騙我母親了。”她嘲諷般笑了笑,“若非我母親愛他,他也騙不住我母親。”

她或許不知實情,但總有所感知。

她能感覺到,惠貞長公主實際上還是貪戀親緣。

不知真相,但七情六慾,她能感知到。

前世惠帝就隱隱約約已經展露了猜忌元氏的架勢,懸在頭頸的劍搖搖欲墜。

若不是外面有個被放虎歸山的裴令儀在,屠刀早就落下來了。

“阿姊。”裴令儀像是嘆息,“你該迷糊些的,太精亮是要碎的。”

像是琉璃一樣。

漂亮,伶俐,但太過了是要碎的。

物極必反,所有事務都是這樣的。

月滿則虧,盛極必衰。過剛易折,強極則辱。所以元家遭忌憚是必然的。

所以元韞濃慧極必傷,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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