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韞濃笑了笑,“碎了割傷的人不也是我自己嗎?”
慕湖舟跟她說過同樣的話,她是怎麼答來著?痛總好過麻木。
但在裴令儀這裡,她的答案更冷漠。
傷的人是她自己,和旁人又有什麼關係?
裴令儀望著元韞濃猶如春水薄冰般的眼睛。
她在燈火裡像是一段佶屈聱牙的經文,帶有異樣的禪意,聖潔地引誘裴令儀墮入阿鼻地獄。
“那阿姊利用我吧。”裴令儀放下另一條腿,雙膝都跪在地上。
傷已經包紮好了。
他跪在元韞濃跟前,捧著元韞濃的手,低下頭,額頭輕輕抵著元韞濃的指骨節。
他微微彎起唇角,“把我當成喪家之犬,無所謂。”
“我不需要餌食,不需要棚窩,甚至不需要墓碑。”裴令儀抬起臉,模樣馴良。
元韞濃指尖扣動了一下,神色複雜,“你就執意要做這樣的孤魂野鬼,連墓碑都不需要有嗎?”
寧願成為家犬,也不想成為家人。
“野狗不需要墓碑,狂奔至腐爛即可。”裴令儀望向元韞濃,隱含笑意。
元韞濃心神一震。
無論是關於裴令儀的這句話,還是關於裴令儀聽到了元徹回侮辱性的警告。
她在這一世的裴令儀身上,再次看到前世少年帝王的影子。
裴令儀的一番宣言對元韞濃來說震撼不已,以至於次日清早醒來都有些恍惚。
昨日是突發之事太多,一群人筋疲力盡。
今早就得解決遺留的問題了。
原本惠貞長公主是特意沒喊元韞濃的,就是不想要她摻和進去,再跟裴令儀扯上關係。
但偏偏元韞濃早有預料,起了大早就跟裴令儀一塊去了前廳。
看到元韞濃跟裴令儀一塊來,惠貞長公主瞪了元韞濃一眼。
元韞濃這會只能做這個逆女了,假裝沒看見。
元蘊英看到元韞濃和裴令儀並肩進來,冷嗤一聲:“這才一個晚上,就真把人家當親弟弟了?”
“二姐姐。”元韞濃邁前一步,握住了元蘊英的手,雙目柔情款款地望著她。
“你幹什麼?”元蘊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元韞濃抿著唇角笑了笑,“多謝姐姐昨日裡替我說話。”
元蘊英抽回了手,別過臉,“仗義直言罷了。”
“那便多謝姐姐仗義直言。”元韞濃依舊笑得溫柔。
元蘊英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岐國公輕咳一聲:“名義上陛下是要我認清河王作義子,但終究只是名義上罷了。清河王既貴為南朝唯一的異姓王,品階上是高於我的。日後在國公府還是……”
“還是要和睦相處,不要客氣才是。”元韞濃截了岐國公的話,微笑著看向裴令儀。
裴令儀頷首,“多謝岐國公。”
岐國公剩下的話梗在喉嚨口吐不出來,只能瞪著眼訕笑了一下。
這讓他怎麼說什麼作為主客相處,相敬如賓?
“是啊,不必客氣。清河王若是……”惠貞長公主連忙幫腔。
“五郎若是缺了短了什麼的,儘管告訴管事的。”元韞濃糾正了稱呼。
惠貞長公主臉色不太好看,“是,清儀院多年無人居住,難免會失察漏了些什麼,要是住不慣的話,清河王不如換……”
“若是住不慣,五郎不如換批座椅,換了新的來用。”元韞濃再次糾正。
“胡鬧!”惠貞長公主拍了一下扶手,怒道,“父親母親在說話,冒然開什麼口?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
元韞濃立即下跪,“母親息怒,是女兒多嘴了。”
“公主,應憐也只是一時嘴快罷了。”岐國公勸慰。
惠貞長公主額角一跳,深吸了一口氣,“罷了罷了。”
被元韞濃這麼一攪和,他們夫婦倆該說的都說不出口了。
闔家上下,除了元韞濃,沒一個待見裴令儀。
惠貞長公主被氣到了,也不想再看見他倆,擺擺手就讓他們走了。
“女兒告退。”元韞濃行禮。
岐國公原本還是有些生氣的,但是看惠貞長公主氣成這樣,反倒是不氣了。
他跟著勸:“公主也別太掛懷了。”
惠貞長公主喝了兩口岐國公遞來的茶水平息怒氣。
她看著元韞濃跟裴令儀並肩離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
吾兒叛逆傷透我心。
她真是搞不懂元韞濃為什麼那麼維護裴令儀那小子。
裴令儀不僅身份微妙,性子也古怪。
看著無比馴良,卻總給人一種陰森感。
她並不覺得他們慕南皇族如此苛待裴令儀,裴令儀還能對這點小恩小惠而心懷感激。
跟裴令儀並肩走出前廳,元韞濃面不改色。
“阿姊方才不必如此維護我的。”裴令儀同元韞濃一併穿過長廊。
微風吹拂過髮梢和流雲般的衣袖,他微微揚起眉梢,帶了點笑,“多說兩句也沒什麼。”
元韞濃難得從他身上瞧見一些少年般的意氣。
這點活人氣息襯得裴令儀整個人都動人了起來。
“不過是說兩句話的事。”元韞濃沒放在心上。
“阿姊也會這樣維護旁人嗎?例如沈川。”裴令儀狀似不經意間提起,“我聽聞昨日裡他也著急呢,遞了口信來問阿姊的情況。”
元韞濃蹙眉,“那是我的事。”
她總覺得裴令儀提起沈川怪怪的。
“是。”裴令儀無比柔順地垂下漆黑的眼睫。
看裴令儀這模樣,元韞濃又一時間氣結。
這逆來順受的架勢,真是叫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
裴令儀又溫聲問:“阿姊的傷今日換了藥嗎?”
“早換了,霜降和小滿又不是死的。”元韞濃沒好氣道。
裴令儀就不吭聲了。
元韞濃又斜睨他一眼,“去你院裡瞧瞧還差些什麼,差了的,便叫底下人去採買辦置。若是你有自己喜歡樣式,也可去支了銀子自己去看。”
元韞濃說什麼,裴令儀都乖乖應聲。
知道跟他多說也沒用,元韞濃便跟他一起去了清儀院瞧瞧。
一圈看下來家居也是不差什麼,只是基本沒有裴令儀自己的東西。
也是。
裴令儀根本就沒什麼東西能從那廢宮裡帶過來,除了裴七裴九什麼都沒有。
他帶出來的除了幾件舊衣裳以外,也就元韞濃先前送的幾本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