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烏紗

第59章 段四 雀爭

張問與之相談甚歡,寢食俱廢。最後幾個人覺得,先集財改觀官僚理政效率這樣的事比較容易些,什麼提高武人地位這些會受到各家學派的攻擊,估計剛提出來就會把自己變成妖黨。當然,要幹事,先配置黨羽,擁有實力才是正途,想當初張居正也是不擇手段許以官職利益推行改革,迂腐自視正直是沒法幹成大事的。

不多久,張問又遇到了好事。本來應該是壞事,就是關於他老婆張盈的事。張問做了大員之後,漸漸引起了大夥的關注,現他和他老婆張盈是同姓,雖然沒有血親,但是按禮教這樣的婚姻是不合法的,理應用杖刑然後離異。但是張盈的妹妹是皇后,誰也不敢太強烈地要求張盈離異變成寡婦,那等於是公然和內宮為敵,但是上書皇帝提出問題是必要的。

朱由校也認為這是個很明顯的問題,道理上說不通,但是張盈都已經嫁給張問了,要是強迫他們離異等於是毀了張盈一生的幸福。朱由校說張問有大功於社稷,又是皇親,賜國姓,這樣就和張盈的姓區別開了,並著內閣商議。對待張問不罰反賞。

這個辦法確實很牽強,因為賜姓朱只是一種榮譽,並不是平時就真的改姓了,比如前朝的太監鄭和,受皇帝寵信,賜國姓,但他的名字還是鄭和,不叫朱和。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大臣中立自保,小官奮力彈劾。最後還是由朱由校下旨,賜張問國姓,張問娶了姓張的老婆就不了了之,有文人唾罵張問,不過僅僅是罵而已。

因為張盈是皇后的姐姐,又是命官的正妻,故朱由校賜張問國姓的時候,順帶賜了張盈誥命夫人。賜四品恭人,抹金軸誥命文書,玉箸篆織文,由皇帝親自下旨南京織染局織造。

由是張問的聖寵達到了眾人無法企及的地步,受到了這樣的恩賜,張問不站在皇帝那邊都困難,東林開始意識到,張問極可能成為皇派。

張問趁機讓張盈上書想念妹妹,欲到宮中探望,皇帝恩准,並召張問一同入宮面聖。

他和張盈在午門下轎,正要進宮時,碰到了回京訴職的熊廷弼。張問和熊廷弼便在各自的轎前相互作揖告禮,然後走到一起寒暄。熊廷弼已經到部裡交差,皇帝召見,正好和張問一起進去。

現在熊廷弼復遼東巡撫,是正二品封疆大吏,比那時在浙江做學道的時候要高出許多,這時卻態度大變。以前張問在浙江拜訪熊廷弼時,他的態度有些輕慢,這時卻執禮甚恭,十分客氣,進門的時候,竟然不顧高低尊卑,謙讓張問走前面。

熊廷弼長得身寬體胖,圓臉額高,留著一撮指長的鬍鬚,這時候謙虛起來,還像個謙謙君子,誰又想到這人一般情況下經常汙言穢語隨意謾罵別人呢?

張問急忙拒絕,讓熊廷弼走了前面。他在心裡尋思著,這熊廷弼肯定是看著朝廷裡浙黨落敗,怕去遼東之後被人在朝中攻訐,所以才想和張問攀些交情,因為張問受皇帝寵信現在已經路人皆知。

二人說著客氣話,在太監魏忠賢的帶引下進了午門,過了御門,在乾清宮前面西側的月華門過去,為西是一長街,門正對面有一道琉璃隨牆門,正是膳房門。裡面就是養心殿了。張問還以為會在御門召見或者在乾清宮,沒想到被帶到了皇帝休閒的養心殿。而張盈已經和張問分別,去坤寧宮見她妹妹去了。

進膳房門,正對面為黃色琉璃照壁,其後為養心殿第一進東西橫長的院落。剛進院子,張問便看見朱由校正撩著袖子光著胳膊在那忙乎。張問暗自笑,朱由校沒忍幾天,就重拾了木工愛好。

而熊廷弼沒見過新天子,見狀十分吃驚,和張問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回事。

魏忠賢輕輕走到朱由校跟前,低聲道:“皇爺,熊廷弼和張問來了。”朱由校這才現有人進來,便指著面前正在雕刻的東西道:“你們過來看看,朕雕得怎麼樣?”

張問和熊廷弼依言走上前去,先跪倒在地呼萬歲,朱由校道:“平身吧,來看看。”

只見那裡放著的是一個十座護燈小屏,上面雕刻著《寒雀爭梅圖》,形象逼真,當真是有些造詣。張問忙說道:“皇上這寒雀爭梅,不僅形似,而且傳神,是神形具備栩栩如生,要是上好顏漆,定然就更加好看了。”

朱由校高興道:“對,不僅是雕鏤,從配料到上漆,朕都要親自動手……熊廷弼,你看朕雕得如何?”

熊廷弼瞪眼看了半天,雲裡霧裡的,不知所以然,只說道:“臣對此沒有多少見識,不過看著還真是挺精緻的。”

張問這才鬆了一口氣,剛才還真為熊廷弼暗暗捏了一把汗,這熊大人有時候說話不太中聽,張問生怕他說錯了話。倒不料熊廷弼有求於人的時候,說話竟然好聽起來。

時值七月末,天氣炎熱,熊廷弼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熱還是因為緊張,熊廷弼說話和舉止都很緩慢慎重。要知道被天子召見,可是件天大的事,沉浮往往就在瞬息之間。

在本朝永樂年間,有個進士姓黃,受明成祖召見,明成祖問他為什麼那樣穿著,黃進士就說讀《魯論》,告終不可不詳。明成祖以他懂禮明理,大喜,直接就封了山西布政使。而另外一個進士就是在天子召對的時候疏忽了,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正統年間,有個叫嶽文肅的進士受英宗召見,說話的時候把口水濺到了英宗的衣服上,英宗十分噁心,大怒,將其貶為庶人。

可見和天子相處,有時候一個細節就會產生很大的效應。

張問心裡也有些緊張,不過以前朱由校做世子的時候,他就見過朱由校,故現在倒沒有熊廷弼這般緊張,張問表現得輕鬆得多。朱由校對比二人,更喜歡張問一點,可能是張問長相問題,也可能是和張問說起話來也很輕鬆。

在熊廷弼和張問都很重視這次召見的時候,朱由校卻表現出無所謂的態度,袖子還高高挽起,毫無禮儀可言。他只顧著和大夥研究他的雕刻,左右看了一陣,說道:“張問說的對,雕刻不僅要像,還要傳神。你們瞧這兩隻雀爭梅枝做遊戲,小雀佔了一枝,又想往上飛,大雀是該站穩高枝呢,還是應該反跳下去把小雀趕走呢?”

張問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尋思著這話裡的隱喻,心道皇帝是在隱喻朝局呢,還是隱喻遼東事?他想了一會,若有其事地說道:“皇上將兩雀雕刻成這樣的姿態,當真是耐人尋味,深得技藝之妙。大雀好似還未站穩,故小雀膽大飛上枝頭戲弄大雀,哈哈,妙、妙,傳神至極。微臣以為,大雀力氣大,先站穩枝頭,再居高臨下攻之,小雀焉能敵呢?”

熊廷弼也聽明白了這是隱喻,什麼大雀小雀,不是指大明和建州麼?而且熊廷弼是要去遼東的,在去之前,皇帝召見,不是說遼東事是說什麼?熊廷弼忍不住就說道:“回皇上,臣以為,遼東之事,只能以守為戰,方是長久之計、存遼大策,絕不可浪戰。”

朱由校聽罷看向熊廷弼道:“咱們說的是這護燈小屏上的刻畫,你怎麼扯到遼東事上去了?”

熊廷弼手心裡全是汗水,溼漉漉的非常滑手,他急忙伏拜於地,面色蒼白道:“微臣……臣以為皇上是借物訓示微臣,微臣攪了皇上雅興,微臣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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