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辯才遠遜於裴桑枝,索性緘口不言,不自取其辱,只專心致志地焚燒紙錢。
一把又一把的紙錢被投入火堆,到最後留下一地灰燼,無聲無息地落在人的髮梢、肩頭、掌心。
裴桑枝眼波流轉,嘴角微揚,意味深長道:“父親,您說驚鶴兄長在九泉之下可收到您親手燒的紙錢,若是收到了……”
說到此,裴桑枝頓了頓,輕輕摩挲著掌心的紙錢灰燼,繼續道:“若是當真收到了,怕是要受寵若驚,夜夜入夢來向您道謝呢。”
永寧侯面色鐵青,轉瞬間卻慘白如紙。
僵硬地弓著身子,顫抖的手將茶壺中涼水傾瀉而出,濺落在那一攤暗沉的灰燼上,發出細微的嘶嘶聲。
有那麼一瞬間,似孤魂野鬼在哀鳴。
“口無遮攔!”
“哪有女子像你這般輕言鬼神之說。”
裴桑枝理直氣壯:“正如榮國公所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我和驚鶴兄長無冤無仇,有何懼之。”
永寧侯抬頭望了望天色,冷嗤一聲:“倒顯得你伶牙俐齒,多長了張巧嘴。”
“時辰不早了,且下山吧。”
裴桑枝揚眉:“這便要下山了?女兒還想跟驚鶴兄長訴訴苦,說些掏心窩子的體己話,求驚鶴兄長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一輩子富貴榮華高高在上。”
永寧侯神情複雜:“他連他自己都保佑不了。”
“年紀輕輕的,就死在了災民暴動裡,被踩成了碎肉爛泥,連個囫圇的屍身和完整的骨頭都尋不到,真正的死無全屍。”
“就這福薄的模樣,不給你帶來晦氣就是燒高香了。”
“下山!”
話音落下,永寧侯撣了撣衣袍上的灰燼,徑直向山下走去。
裴桑枝眉心微動,對著墓碑又拜了三拜,踏著滿地枯草緊隨永寧侯而去。
保佑她將永寧侯府攪的天翻地覆吧!
馬車上。
裴桑枝輕抿了口茶,掃視車廂陳設:“父親,您這些年有沒有努力,怎的這車駕的規制連榮國公府一半的體面都及不上呢。”
永寧侯聞言,險些被一口熱茶嗆住喉間,顫顫巍巍地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你質問為父沒有努力?”
“若非為父夙夜憂勤、殫精竭慮,如今只怕還在窮街陋巷中過著簞食瓢飲的困頓日子,又怎麼可能成為清玉殿下與駙馬爺的嗣子,一躍成為上京城中勳貴。”
裴桑枝輕嘆一聲,眉宇間浮起一絲憾色:“父親,大丈夫當志存高遠。若安於現狀,又如何能更上層樓?這世間所謂的知足常樂,不過是庸人自欺的藉口。你我若耽於這般平凡度日,與自甘墮落有何分別?”
“父親,汝當勉勵之。”
永寧侯簡直快要氣笑了。
他不僅是裴桑枝的狗,還是裴桑枝的孫子!
倒反天罡!
倒反天罡!
永寧侯氣的仰起頭,將茶盞中的茶一飲而盡,破罐子破摔道:“為父還等著你飛黃騰達,好生提攜提攜我這個不成器的父親的。”
裴桑枝毫不謙虛:“會有這麼一日的。”
“旁的不提,父親大人這份自知之明倒是難得。“
“人貴自知,而後自省,終得自律,善莫過於識己。父親既有如此慧根,您會有大造化,遲早能成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