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暮色早早撲來,稀薄的日光隱於雲後。
天色漸暗。
莊氏在外奔走一整天,又是苦口婆心,又低三下四,又是皮笑肉不笑,終於讓李尚儀鬆了口,答應過府教導裴桑枝規矩禮儀。
同時,也沒忘按永寧侯的吩咐,換了些沉魚膏。
前腳剛踏過門檻,坐在雕花木椅上捧著的定窯茶盞尚未沾唇,後腳便聽得婢女一一彙報今日府裡所發生的事情。
“三公子言語羞辱四姑娘。”
“四姑娘傷心欲絕掌摑三公子。
“榮老夫人設茶會邀侯爺和夫人過府一敘。”
莊氏頓覺天都要塌了。
手中的茶盞砰然墜地,攥著木椅的手指節泛著白。
這是在回稟事宜嗎?
這分明是在朝著她的心窩子放冷箭。
尤其是榮老夫人那一箭,簡直能要了她的命。
這一刻,她甚至已經無暇顧及兒女們的小打小鬧。
“侯爺呢?”莊氏神經繃地緊緊的,猶如被拉滿的弓弦。
婢女:“稟夫人,侯爺在書房。”
莊氏顧不得洗漱換衣,就這樣風塵僕僕地叩響了書房的門。
“侯爺,是妾身。”
永寧侯:“進。”
察覺到永寧侯聲音裡的疲憊和煩躁,莊氏的心緊了緊。
推門而入,書房一片凌亂。
書冊、公文、家譜攤了一地。
永寧侯披頭散髮,滿眼血絲,頗有些幾分瘋魔的味道。
莊氏的心更緊了,駐足,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
抿了抿唇,試探著道:“侯爺,您這是……”
永寧侯將手中的書卷扔在案桌,旋即,指節抵在蹙成川字的眉間,緩緩捏著眉心,喉間滾出的話裹著三分苦笑:“榮老夫人召見,誰敢怠慢不上心。”
那不是深宅婦人。
那是曾經官居鳳閣舍人的元初帝心腹。
是大乾如今的超一品誥命夫人。
莊氏眼皮跳了跳。
榮老夫人的口信兒,解讀的直白點就是興師問罪,不滿謹澄口出狂言冒犯榮妄。
可,即便是興師問罪,也不必翻公文和家譜吧?
永寧侯嘆了口氣,幽幽道:“你不懂。”
“你我年少時,皆聽過榮後的事蹟,那就是個完全不能以常理揣度的。”
“一步三算,智多近妖。”
“榮老夫人既能穩坐榮後第一心腹的寶座,也絕不是省油的燈。”
“據說,昔年她在鳳閣舍人任上,每逢歲暮奉榮後懿旨督理吏部歲末考功,總是不按常例行事。”
“她竟從官吏名錄中隨機點選二十餘人,逐一召見,當面抽查盤詰過往經辦政務的細枝末節。”
“毫無規律可循,百官膽戰心驚。”
“如今,這位老夫人年歲愈高,威儀愈重,誰能保證她不會找茬兒尋由頭,雞蛋裡面挑骨頭。”
“屆時,莫說烏紗難保,怕是連項上人頭都要掂量幾分!”
聲音裡有懊惱,更多的是遺憾、羨慕。
如若榮老夫人是他親孃,哪裡還需要他汲汲營營的往上爬,自有青雲梯在等著他。
永寧侯嚥下不甘,繼續道:“榮氏榮寵不衰,即便是陛下也會順著榮老夫人遞的臺階下。只要榮老夫人開口,陛下絕不會掃了她的面子。”
真的真的好想攀上榮妄啊!
榮後為避嫌,什麼都不曾給榮氏留下。
但,永榮帝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