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虛?”
一個穿越嘈雜人聲的嗓音自後方響起,王子虛轉身,目光在一片人頭攢動中,定格在一人身上。
“謝聰?”王子虛很快認出了他。
謝聰,王子虛高中時期的同學。
高中時他對陳青蘿的迷戀路人皆知,同時,他對王子虛的嫉妒,也是同學間心照不宣的事實。
說來也巧,畢業後,王子虛和大多同學都斷了聯絡,十年來,見面最多的卻是這位謝聰——上次兩人碰面,還是在一年前的西河文會上。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頭。
“真是王子虛啊?”謝聰看清是他,臉上綻開一個笑容,那笑容裡混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彷彿在生活某個層面領先一步的優越感。“大過年的,你不在家待著,跑火車站來幹什麼?”
這個問題對王子虛來說有點複雜。他本能地想解釋一下安幼南的存在,身體微微側轉,目光向後尋找那位同行者。
然而,目之所及只有鼓鼓囊囊的揹包和一群陌生的後腦勺。那位小姐,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如一滴水消失在水裡。
安幼南久經狗仔鏡頭考驗,在外時陌生人雷達全開。謝聰呼喚王子虛名字的瞬間,她早已羚羊掛角地融入路人當中,轉眼已在十八米開外。
王子虛有些驚訝,隨即又覺得有些好笑。他向謝聰還了個招呼,答道:
“說來話長。你呢?你不也是大年初一到了這火車站嗎?還打扮得這麼……不同凡響。”
王子虛的目光在謝聰身上久久停留。謝聰今日穿著一身剪裁略顯緊繃的絲絨西裝外套,頭髮被髮蠟固定成一個標準油頭,下巴上則精心保留了一圈很有藝術氣息的胡茬。
在一群灰撲撲的臃腫羽絨服背景中,這身打扮稍顯用力過猛,像個努力開屏的孔雀。
然而孔雀本人卻毫無自覺,對王子虛的形容頗為受用。他微笑著道:“畢竟是第一次接未婚妻回老家見家長,面上還是要撐一下的。”
“未婚妻?你要結婚了?”王子虛有些吃驚。
“老大不小了,還不結婚幹嘛?”謝聰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已經立業多年,是時候成家了,水到渠成。”
謝聰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以至於王子虛感覺他好像毫無徵兆地重新整理了角色形象。
“但我記得你說過……你包了兩個女大學生,排‘單雙號’,很快樂,沒必要結婚……”
謝聰臉上的笑容瞬間蕩然無存,十分緊張地攔住他繼續往下說。
“哎、哎,打住,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我現在已經收心了。”
“這樣啊。”
謝聰搓著手,壓低聲音道:
“老王,待會兒你要是見了我未婚妻,千萬別提女大學生的事兒。”
王子虛看著他如臨大敵的模樣,心想,難道,我還得見見他未婚妻?
誠實地講,他對謝聰的個人生活、感情經歷乃至這位未婚妻,都缺乏瞭解興趣。
他今天出門,純粹是為了幫安幼南取行李,根本沒做好應付社交場面的準備,甚至連頭都沒洗。
“聽到沒?我是以浪子回頭後的面貌跟她交往的,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謝聰繼續叮囑。
“……行。”王子虛勉強點頭。
謝聰沒有捕捉到他的細微抗拒,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彷彿剛才的慌亂從未發生過,又端迴文藝男姿態,帶點試探和審視的語氣道:
“我聽說,你辭了職,現在,全職搞創作?”
王子虛搖搖頭:“也不算全職創作,我還打了份工,在一家雜誌當編輯。”
“雜誌編輯??”謝聰感到荒謬並笑出聲,“現在整個紙媒行業都一片紅海,雜誌還有活路嗎?”
善良如王子虛,自然不願熱血小寧傾注心血的事業輕易遭到詆譭,很仗義地出言維護:
“其實……我們效益還挺好的。我們……雜誌最近還挺火,如果你關注文壇動態……”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嘴。他突然意識到:如果謝聰關注文壇動態,那肯定對自己搞出來的那番驚天動地的大動作有所耳聞。
他畢竟是剛剛肉身爆火,還沒有建立起流量擔當的自覺,差點自己掛了自己。
謝聰對此毫無察覺,隨口問道:“哦,你們雜誌叫什麼名字?”
“《新賞》。”
“沒聽說過。”
“……”
王子虛感到微微屈辱,又說不出什麼話——相比起現在的娛樂,文壇的“爆火”更像是圈地自萌。
謝聰說:“我的意思是你辭職虧了呀!之前聽說你辭職了,我還以為你的小說爆火,賺夠下半輩子躺平的錢了呢,結果……你去夕陽行業打工,這不是還不如之前端鐵飯碗嗎?”
王子虛聽著這套說辭,一股熟悉的疲憊感漫上心頭——老王在家中也是靠這套邏輯,把他的耳朵磨出繭子的。
老王是個鐵飯碗至上的保守主義分子,謝聰是個追名逐利的享樂主義青年,三觀大相徑庭的兩人在對王子虛問題上竟達成了高度一致,對他形成前後夾擊。
王子虛不指望謝聰能夠理解自己那點關於“自我”與“熱愛”的精神執拗,跟他說那些無異於對牛彈琴,斟酌著詞句解釋道:
“也不算‘不如’吧,反正都是工作餬口,與其在不擅長的領域蹉跎歲月,不如挑一種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
謝聰一時愕然:“你喜歡的生活方式?就是……無憂無慮地寫小說,然後受窮?”
王子虛不以為忤,目光微微放遠,穿透車站的人潮,這一刻忽然念頭通達,不再追求別人理解:
“我當然也不止這點追求。還要住在陽光充沛的地方,呼喚一聲,小貓小狗小朋友‘譁’地一聲,熱熱鬧鬧地湧出來……我在這些鮮活的空氣簇擁中寫著小說,嗯,大概就是這樣。”
謝聰臉上的表情凝固了,隨即奇妙地浮現出了一層憐憫,他深深嘆了口氣。
“以前就覺得你這人吧……說好聽點,叫不計較個人榮辱得失……”他伸手,很沒分寸地捻起王子虛身上衣服,輕輕扯了扯,“說難聽點,就是這身長衫穿著了,脫不下來。”
王子虛不喜歡這種侵犯感,下意識後退一步,就在這時,一陣帶著冷冽香氣的柔軟觸感輕輕襲上了他的左臂——
他側臉一看,安幼南不知何時,已如精靈般貼了上來,纖細的手臂極其自然地穿過他的臂彎,牢牢挽住。
“哈囉哈囉,你好呀你好呀!”安幼南仰起一張被寒風吹得微微泛紅的小臉,聲音嬌嫩得像裹了蜜糖,衝著謝聰綻放出明媚無比的笑容。
她半張臉藏在蓬鬆的圍巾裡,只憑露出的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眸,就已足夠動人心魄。
謝聰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畫面和眼前驚人的美貌震得徹底呆住,嘴巴微張,好一會兒沒發出聲音,目光在王子虛和安幼南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難以置信。
“你……她……這位是?”
王子虛說:“我家親戚。”
“我是他女朋友。”安幼南脆生生地搶答,挽著王子虛的手臂順勢緊了緊。
謝聰的目光在兩人間遊移一陣,大惑道:“到、到底是親戚還是女朋友?”
安幼南歪著頭,眨了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親戚也可以當女朋友啊,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謝聰被這理論折服了。他再看向王子虛,目光瞬間變得極為複雜,閃爍著一種“沒想到你這濃眉大眼的王子虛也玩得這麼花”的震驚以及……隱隱的羨慕。
安幼南俏皮地伸出小半截粉嫩的舌尖,語氣陡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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