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眾人在指揮部集合,由幾輛吉普車運往前線。在那裡,有這一次將要參加作戰的某七連,也是他們此次慰問演出被挑選出來的物件。
馮拱、朱世茂等人猜對了,好吃好喝好表演供著,正是要讓人去勇猛作戰的。他們慰問過的戰士們,一個月之後怕是不知道要失去多少。
除餘切和古玥之外的幾個男人,聚在同一輛吉普上聊天,途中小休,大家都下去解手。和眾多慰問人員一齊上山的,還有衛生員、女護士之類的非作戰人員。
雖然規定男的女的各有不同的解手方向,比如男的去左邊解手,女的去右邊。
但是車隊右邊靠山的時候,女人離車太近,車隊左邊靠山的時候,右邊又往往是一片寬闊地域。搞得女人解手成為一個大難題,她們不得不盡可能找一個樹木稍微密一點的地方,然後扎堆去解手。
吉普車在河谷間的小路穿行,兩邊都是密密麻麻的叢林和高矮不一的丘陵,再遠一些是老山和它的山脊線,綿延起伏一路到對面的越南,使這個地區被分為兩面。
李雙槳一晚上不睡覺,竟然還精神抖擻。他掏出報紙,給大家看這一期的第二版頭條:“邊疆各族人民強烈要求邊防部隊嚴懲越南侵略者,保衛祖國領土和邊疆群眾生命財產的安全!”
他說:“這基本是‘勿謂言之不預也’,一定要打仗了,要大打特打!”
馮拱表達了擔憂:“要死多少人喲!如果現在打仗,我們不是從下往上打嗎?直到翻越整個山頭?這在軍事裡面可不容易啊。”
朱世茂立刻搖頭:“誒!總不能不打了?一寸山河一寸金,這個地方奪不回來,我們寢食難安……”朱世茂奪過李雙槳手上的報紙,指著那上面的小字:“它的炮彈打到了我們的學校,讓學生不能上課,打到了我們的橡膠地,讓我們的農民無法收割,讓我們中國人離開我們生活的地方——所以我們一點也不能讓!”
是的,任何人一來到老山前的河谷,都會產生擔憂,但任何人一知道了邊疆軍民的遭遇,又都會轉而支援作戰。
他們的吉普車上還有位開車的年輕指導員,這個指導員忍不住說:“老山這個地方太重要,不論是我們還是越南人,都不能容忍這個地方被人佔據,拿來當作戰的前沿陣地,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這裡易守難攻,是天然的防禦要塞和進攻陣地!”
吉普車隊在河谷不斷顛簸,兜圈,圍繞著山脈向老山前行。指導員指著那些山坡上,大小不一、深淺不一又被樹葉和草叢遮住的坡:“你們看出來那是什麼了嗎?”
“那是什麼?”朱世茂問。
“那是貓耳洞的洞口。”
“啥是貓耳洞?”
“老山這個地區是典型的亞熱帶卡斯特地貌,山裡面有許多天然形成的溶洞,因為洞口看上去很像貓的耳朵,我們就把這種洞穴叫‘貓耳洞’。把住在裡面的人,不論是我們的人還是越南人,都叫‘貓耳洞人’。”
朱世茂驚訝道:“這裡面還能住人?我眼神不太好使——但是這麼遠遠看著,只能瞧見一小個口,洞口隨時要坍塌,洞穴也淺,怎麼住得了人?”
“怎麼住不了?”指導員道,“貓耳洞就遍佈前線和後方陣地,越南人和我們的人,好多人都住在這裡。但他們住貓耳洞的是最苦的……”
馮拱雖然長得瘦弱,但身高達到了一米八多,他說:“這種地方要是住下去了,不知道得吃多少苦頭啊!如果是餘切那種大高個,就更受不了了,戰士們總不能全是個矮的,總有個高的,那怎麼辦呢?”
指導員笑道:“能怎麼辦呢?努力擠進去之後,蹲著或者坐著,這裡面大的話幾平方米,小的話一平方米左右,貓耳洞雖然苦,卻是絕佳的掩體,我們和越南的陣地最前沿犬牙交錯,相距不過幾百米,大家都住在洞裡面!”
李雙槳說:“我要彙報部隊的首長,在這樣的貓耳洞裡待上一年,就是不打仗,也應該立功,應該給他們記一等功!”
眾人激動起來,紛紛表示自己回去要把戰士們的境況,儘可能的反映出去,讓大家都來關注到。
但是指導員卻說:“不,不,住貓耳洞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收到了訣別信——我們有個姓許的老戰士,主動爭當敢死隊,冒著炮火冒著子彈,幾天幾夜守住陣地,從來沒有怕過,沒有退縮一步,他抬下來後,部隊授予他‘鋼鐵’的慰問信!他只是擺擺手,我在保家衛國!”
馮拱激動道:“這麼傳奇的戰士,還在前線嗎?我也想接觸他,我把他的事蹟,改編成快板兒拿去給觀眾們聽,相聲也不光是說學逗唱,還有其他的……”
指導員道:“我也不認識這個人,但是我別人說他被人抬下來,在後方治療時收到了未婚妻和岳母的信,信上面說不結婚了,因為他這麼拼命,凶多吉少,也沒個固定歸期,要放棄兩人的婚事……”
“他的心臟,簡直是被人抵著開了一槍子彈!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保護什麼?幾天幾夜也沒讓他流淚,那一下嚎啕大哭……”
馮拱氣急了:“這算什麼樣的感情?人還活著呢,沒死沒殘,只是作戰勇敢,憑什麼要和他分手,這種女的,這種女的……”馮拱越說越氣,竟然咳嗽起來,他氣到了極致,有種想吐的生理反應!眾人都嚇到了,一起來安慰他。“老馮,老馮……”
指導員說:“你不要生氣,我們都已經習慣了。所以我們很感謝餘切,他寫了我們忘不了的話,我們在一起,在這之前幾乎沒有人寫過,但是他寫了。”
“我們在一起,是的,無論如何,和我們的戰友,和支援我們的同胞在一起,我們在一起……”
——“是的,同志們,我們在一起……這是一封寄送自首都的某位軍嫂的親筆信,他的丈夫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和部分肢體,軍嫂千里迢迢來到邊境,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愛人,哭著說——”
在另一輛車上,餘切剛說完這句旁白,宮雪立刻接話道:“我們在一起!我的好丈夫,我怎麼會離開你?只要你還說活著,還活著,你就是我的英雄!”
宮雪十分動情道:“別的我都不要,只要你在我跟前!我們要好好的,我們在一起!”
餘切和宮雪兩個人正在朗讀這封軍嫂寄來的家書。
在這輛車上的還有於淑清和古玥,一個開車的小戰士。
古玥昨晚休息不好,眯著眼睛很疲憊。於淑清瞪大眼睛,不時給他倆加油。
餘切模仿受傷的戰士道:“我不相信,他們都說你不會再和我一起了,因為我已經有了殘疾……”宮雪立刻打斷他,“不!我將永遠的愛你……”然後她望向吉普車外,好像那外邊兒是一群群站著、坐著聆聽的七連戰士們,宮雪紅著眼睛:“我寫這一封信,正是要告訴你,以及和你一樣的人們,不要灰心,不要害怕……人民不會忘記你們,我不會忘記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