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男人們一齊睡在部隊帳篷的大通鋪裡,餘切和馮拱是上下鋪。他們都沒有睡,藉著燈光看前線寄來的信。
這些信餘切原先在《軍文藝》也看過,但那是印出來的方塊字,現在看到手寫的心裡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馮拱忽然放低聲音:
“餘切?餘切?”
“咋了。”
“我給你講個秘密,你不要和人說。”
“那你聲音再小一點。”
“我們慰問的這些戰士們,就是第一批要衝上前的,今天那些和咱們合影過的人,怕是很多人這個月之後……他們,不一定還在了。”
“老馮,你聲音過小了,我有點聽不清楚。”
“對——”朱世茂道,“我也聽不著了,我說你有啥事兒讓大家都來聽聽。”
“我贊成!”李雙槳拍了拍床板。“大家都沒睡,直接敞開說亮話吧。”
臥槽,全特麼醒著的,也不吱一聲?馮拱沒轍,重新講了一遍。
朱世茂道:“那是當然,好吃好喝供著,請人來表演,最後是要人放下心作戰的!你們寫遺書了嗎?我知道他們都寫了遺書。”
馮拱說:“我寫了,我比較危險。”
朱世茂挺上道:“你要演幾天?”
“我申請演六七天,我要輾轉幾個前線的陣地,到處給人演單口相聲。”
“你可真牛!”朱世茂服了,“怪不得你要寫遺書——這特麼對面望遠鏡都能看到咱,誰特麼不害怕呢?咱這最安全的是歌舞團的女同志,他們明天去了就離開,其次是我們這些男人,可能要再演幾場,去法卡山,去炊事營……我也寫了遺書。”
“你們其他人呢?”
餘切只顧著看信,沒有回許靈均同志。據餘切所知,長達數年的慰問匯演從來沒有出過人命事故,部隊肯定把他們放在了相對安全的地方。
馮拱穿得這麼騷包,不也沒出事兒嗎?
倒是給寫信的這些戰士們,的確要面臨最艱鉅的環境了。餘切的心已經全在創作上。
朱世茂見沒人接他話,不知道怎麼回事,和李雙槳聊起來了,兩人下來互相交流遺書的寫法,聊的興致勃勃,折騰到後半夜。
其實大家又激動又緊張,實在睡不著。
馮拱趴床邊,又寫了一封信,還是遺書,上面就一句話:“我的老婆,無論我遭遇了什麼,我將永遠的愛你。”他遞下來給餘切。
“給我幹什麼?老馮,你這絕命情書寫的真爛,我都看不下去。”
“我怕我光榮了,到時候你幫我把信給我老婆。還有,我不是個作家。”
“你不是寫過嗎?”
“我怕我屍骨無存,找不到我的信,你幫我帶一封,這樣她看到的機率大一些。”
朱世茂和李雙槳兩個人,頓時沒有聊了,靜靜的聽著。大家都有自己的理由要來,也不能接受自己就這麼掛了。
古玥原來也沒睡,他嘆道:“李雙槳,給大家唱首歌吧。”
“聽主席的話!唱什麼歌?”
“你任意。”
李雙槳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那我唱個《懷念戰友》。”
“天山腳下是我可愛的家鄉,當我離開它的時候,好像那哈密瓜斷了瓜秧……”
“啊親愛的戰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偉的身影和藹的臉龐,啊親愛的戰友,你再不能聽我彈琴聽我歌唱……”
李雙槳的嗓子確實是祖師爺賞飯吃,開頭氣息控制到位,中音通透有穿透力,最後如泣如訴,沒一點沙的感覺,有故事性。
大家這麼聽著,各自想各自的事兒,望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