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也是未婚妻的信,和餘切寫過的小說同一個名字,卻出自於一個愛人寫給丈夫的信。
表達了誓死追隨,恩愛不離的心意。
首都來的女大學生得知未婚夫在前線受了重傷,立刻搭火車來邊境戰地醫院,並且寫下了這一封信,被報道後廣為流傳。
這一封信被宣傳之後,有不少人覺得呢,信的內容雖然是真的,但實際上卻很難發生。因為這個受了傷的丈夫是燕京的參謀,本身前途遠大,雖然受傷了,卻大體上沒有影響外貌,這種“英雄”自然受人喜歡了。
但是宮雪卻覺得,那個未婚妻寫這封信的時候,肯定是出自於愛情,只是大家都不願意相信。
世上肯定有真摯的感情,也有高潔的人——餘切指不定就是這樣的人,大家都不理解他。
之前,宮雪拍攝完《大橋下面》後,被劇中的男演員張鉄林熱切追求,她並沒有答應。
導演問她:“宮雪,你年紀也不小了,要求不要太高了,你到底喜歡啥呢?”
宮雪說不知道。
張鉄林也問了:“你喜歡什麼樣的人?我去往那個方向發展,我覺得我還不錯,願意為了你改。”
宮雪說:“希望有共同愛好,為人大方,接受我作為女演員和其他人有正常的接觸,生活中也像個男人一樣有責任心。”
啥叫“共同愛好”?眾所周知,宮雪是個文藝女,張鉄林為了追求宮雪,就假裝自己是個文藝青年,天天捧著花,滿嘴詩詞、小說……希望能打動宮雪。
實際沒啥效果,宮雪不接受,沒有產生那種愛的感覺,這對於一個文藝女來講呢,還挺重要。
直到遇見餘切之後,宮雪恍然大悟:她的喜歡是無理由的,更為本質的東西,而不是預設了一個條件讓別人來滿足,她要愛一個真的英雄,不是演出來的英雄。
好比說餘切所寫下的故事,人們並不是因為餘切是個知名作家才看他的故事,而是先看了他的故事,由衷的喜歡了,才給了餘切“作家”這樣的名分。
眼下的房間裡面,只剩下了宮雪一個人,還有個醉了酒的,不省人事的餘切。宮雪忽然覺得,可以再把這一封信讀一遍。
宮雪有話要和餘切講:現在餘切有了物件,那還講個啥呢?只能念一念信,藉助別人的情書,講自己的話。
她已經把這一封信倒背如流,她的聲音在這個房間裡面響起:
“我將永遠的愛你,我的好丈夫,我怎麼會離開你?只要你還活著,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你都是我的英雄!”
宮雪的目光,落在了餘切身上,餘切當然不會理她了。
她於是假扮餘切來搭話,說的情真意切:“我怎麼相信你呢?我身體上有殘疾,別人都說你不會再喜歡我……”
在這,宮雪停了一下,好像餘切醒過來了,正在和她說話。
“——我寫這一封信,”宮雪說,“就是要告訴你不要灰心,不要害怕,萬家燈火,總有人會為你留一盞燈。”
終於說到了這一句話,這一句話,對宮雪來說何其震撼。
萬家燈火,總有人會為你留一盞燈!
她原先是滬市的知識分子、中產家庭。她外公是和魯迅同期留學日本的學生,父親是美工,母親是機關幹部,還有個做演員的妹妹宮瑩,去年剛演完《包氏父子》。
後來宮雪家中落難,她的成分也不好,初中畢業後不得不申請去當知青下鄉,不久後扭斷了自己的腿。家裡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讓她回來了滬市治療。醫生告訴她,你的骨頭已經開始增生,如果不是你回來了,你會永遠的失去一條腿。
所以宮雪十分震撼,在她人生中很關鍵的這一段經歷中,再也沒有啥能比餘切這段話更加恰如其分了。
親人、朋友、愛人……都是那一盞燈。
所以她才在和餘切朗誦的時候,大哭起來——這不光是她演技精湛,也是因為她實際帶入了自己的人生經歷。
餘切正是這樣的一個作家,他所寫出來的話並不是針對誰寫的,卻讓看到的聽到的人對號入座。
宮雪在餘切的床邊,留下了一條巧克力,如果餘切醒來發現了,她就說這是留給戰友餘切的。
她仔細看著餘切,臉上在發燒,宮雪出去看房間外的走廊,空蕩蕩的,又折返回來,打算要做一件大事情。
未婚妻的信,這一封信最後的結局,是那個遠道而來的未婚妻,親吻了自己丈夫的臉頰,於是殘疾的丈夫相信未婚妻的心意了。
之前餘切和宮雪演過許多次這一幕,但每次都刪除掉了最後一部分,這是當然了,表演的東西怎麼能當真呢?
而現在,宮雪打算把這一出沒有演完的戲,徹底演下去,留下一個完整的作品,無論是表演者還是觀眾,都是她自己。
“你不要再說了,請你相信我,你到底要怎麼才肯相信我?”
她在那自問自答,然後說,“只有這樣,你才會相信我。”
宮雪的心怦怦直跳,她趴在餘切的床邊,心一橫,眼一閉,抿嘴輕輕碰在餘切的臉上……
結果因為太緊張,沒碰著。也許是理智,最終壓住了她。
唉,我真不是做大事的人啊!
然後,她呆了一會兒,無事發生,餘切啥也沒有察覺到。她心裡多麼希望餘切能醒過來。她心底裡面甚至開始羨慕那個寫信的軍嫂,最起碼這個軍嫂從首都跑到了南方,他的丈夫對軍嫂是有回應的。
但餘切要是醒過來了,宮雪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了。
這時候,房間外邊兒忽然有明顯的聲音,有許多人要進來了。遠遠的就聽到於淑清大喊:“雪姐姐,我們都來看餘切了,雪姐姐——”
“誒!”宮雪應了一聲,把自己凳子拉開一點,床頭櫃有一些雜誌,宮雪拿了一本《軍文藝》,假裝在看上面的小說。
來的人有總政的領導、馮拱、朱世茂這些年輕人……大家問:“餘切怎麼樣了?”
宮雪脫口而出:“沒什麼,就是醉得厲害,睡著了。”
“餘切是受到前線喜歡的作家,他如果受傷了,對我們來說也是壞訊息,影響到戰士們的情緒,你們要好生看著他!”
“最好守著他,萬一他半夜嘔吐,給堵住了嗓子眼兒,還有上廁所絆倒了,傷了後腦勺……這都是要不得的。”
朱世茂開玩笑說:“宮雪同志觀察入微,一直看著餘切呢——她的《軍文藝》,都是倒著的!”
這下滿堂大笑,宮雪臊得用雜誌遮住自己的臉,坐立難安:“我剛才真的在看小說!”
“你在看小說,還是在看人,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領導卻說:“美人愛英雄,這在正常不過,餘切是真英雄,經過這一遭……很多人都把情書寄到了前線,向戰士們示愛,你可想想,有多少人喜歡餘作家……他可是再也不需要去拿槍了。”
“《軍報》上有餘切在鼠洞餐廳的照片,那看上去,英俊得很哩!”
“還有川省電視臺拍攝的那個宣傳照,多好啊,餘切代表士兵,女演員代表內地的女性,給人很多想象……就是你們倆來拍的。”
馮拱聽到這些話,朝宮雪笑了一下。
這天晚上呢,馮拱來找宮雪:“宮雪,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