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教師怕金介甫難堪,給他解釋說:“餘切的課文選在高中的居多,小學裡面雖然有個《小鞋子》,但那是86年新版教材的內容,我們這裡還在用過去的。他們恰好是不知道的一代人。”
“你不要失望,李永將來要是知道是餘切寫的信,捐的錢,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金介甫怎麼會和一個孩子生氣。他只是感慨:“這裡的差別好大。錢橋的小學生能把信寫給滬市的巴老,促使餘切寫出了《潛伏》。可我們這裡的人,連巴老是誰都不知道,將來的差別要更大的!”
老師們都愣住了,只能說:“我們生來就在這樣的地方,我們也沒有辦法。”
是啊,除了苦讀,還能怎麼辦呢?
就是前不久來中國訪問的美國人舒爾茨,不也靠讀書才擺脫了做農夫的命運嗎?美國當真農民比教授地位高嗎?
那都是胡扯!
地位高的,是有良田無數的大農場主,那些底下討生活,連一個拖拉機都沒有的農民,怎麼可能比教授地位高。
金介甫沒有太掃興。他當天跟著李永去他家裡面,學校還有一位老師陪伴著他們,這一次金介甫沒有拒絕。
李永家堪稱是家徒四壁。為了招待他們,殺了一隻母雞。
因為村裡的幹部已經趕在他們來之前,提前通知過:這是美國頂級大學的教授,替中國文學家餘切寄來的信!你們要上新聞了,千萬不要丟臉。
又是美國教授,又是大作家,還可能要上報紙……李永家裡被這些名頭震得快眩暈了,只能把最好的都拿來招待他們。
金介甫被感動哭了。他知道一隻雞有多寶貴。
他在湘西調研的時候,有作家想辦法給他借了一輛小車過去,當時金介甫沒覺得這車有多牛逼,後來見得多了,也瞭解了,再也不好意思借別人的車。
兩人在這睡了一晚上。金介甫本來有很多“你作為父母必須讓李永讀大學”這種話要說,結果啥也沒說。
深夜,李永的母親因疾病痛得叫喚起來,李永替他母親翻身,又過一會兒,他父親也感到疼痛,李永又去給他父親燒藥,金介甫聽到後想要幫忙,結果他好心辦壞事,拼命扇火,把藥燒壞了,柴也用了不少。
李永又自己重新燒了一壺,而且沒有指責金介甫。
金介甫卻相當自責。
翌日,金介甫大清早爬起來,和李永等人來村裡的學校上課。他興致勃勃,以英語支教老師的名義,上了一節英文課。
學生們自然聽不懂。他一節課也講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最後徵得李永的同意,把餘切寫給李永的信讀給大家聽。
“李永小弟,我聽到你的故事後很觸動,很欽佩你。我想為你,也為大家,做些事情。”
“你也許不知道我,我是個作家。透過寫作,有一些名氣,我寫作並非是我有才華,而是寫作選擇了我。在寫作中,我感受到更多快樂,我一直認為,這和我小時候到坡上面拔雜草,秋天在水稻的田野上撿禾子谷,沒什麼區別。”
“我們人人都是偉大的,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別人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是這樣,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原來這就是餘切寫的信。
讀到這裡,金介甫有些眼眶發紅。因為他曾意外的選擇研究中國白話文,他一路走來不容易,很少有人理解他。
這教室裡面,學生們也全神貫注的聽著。原先那些嬉笑不見了,餘切的話十分樸實,誰也能聽得懂。
只聽得金介甫的聲音繼續道:
“而且,人總要遇見難處。別人的幫助當然很重要,可最靠得住的還是自己,無論如何,我們需保持自己對世界的好奇和熱情,這在將來格外有意義。”
“讀書是增長見識的地方,想想看,我們眼下的天大困難,在書裡面常常有人經歷過。這是一條看不到頭的河流,水裡滿是前人留下來的珍寶,我也只是其中的行人之一,有一天你像我一樣回頭看,想必你也感慨萬千吧。”
讀到這裡,這個小學教室裡面已全是人。外面也是來看熱鬧的教師,村民,一些人的眼裡飽含淚水,身子往前面探。
金介甫不知道是信寫的太好,還是他們想到了傷心事。但金介甫自己也流下了眼淚。
信上面,餘切再次回憶讀書的重要性。
他認為,讀書不在於直接的回報,而在自己感到處於困境時,不覺得很孤單。知識是一面鏡子,照的是自己的堅強,讀書也是相對公平的,誰都可以拿來看。
“我真誠的祝福你!人都說向餘切學習,我應當向你學習!這片土地上的英雄多的是。”
金介甫到這裡,已然徹底感動了。
雖然餘切十分霸道,但仔細想想,他從不故意的欺負別人。
在寫作之外,他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在芝加哥的演講中,那些原先對餘切有看法的研究者,也被打動了,並在之後的聚會中想方設法的和他結識。
他從沒有覺得自己是偉大的人,這使得他霸道但絕不狂妄。
正如巴老在信件中所寫:我不是傑出人物,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那些誇耀餘切偉大的,正是神像下的信徒和神父,而他自己清楚的知道這之間的區別。
離開前,金介甫又託人送了兩隻雞給李永。
為啥有兩隻?
一隻是金介甫的,一隻是代替餘切送的。“如果餘切在這,他一定會這麼做的。”金介甫道。
寧縣的一些人送別這位洋教授,在客車站前,金介甫也收到了別樣的禮物——一張老師畫的素描畫,記錄金介甫當時上英語課和演講的場景。
餘切當然沒有在講臺上,但仔細看看,他在那底下的學生的教科書上。
這安排很好。
金介甫激動的說:“這是我來中國以後,最寶貴的禮物。”
他一邊給餘切寫信匯報,一邊應付蜂擁而來的媒體記者,越到大城市越是這樣,金介甫來首都時,他已經引起轟動——一個老外可以做到這個份兒上,雖然起初是因為餘切,但他也有自己的真情實感吧。
“這個老金啊,是個脫離了低階趣味的洋人。”人們都這麼說。
至於餘切,他所受到的讚譽自然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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