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衣僧看著眼前的玄奘法師。
他完全沒想到,他想了不知道多久,都想不明白的,能‘懲戒’那些皈依之人,挽回佛門的名聲,卻又不招致反彈的理由,眼前這位佛門魁首,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剎那之間就給了出來。
剎那之間,鐵衣僧的腦海當中便浮現出了八個字。
‘我注六經,六經注我’。
這是人族的那些文人和世家們所玩兒的遊戲。
用自己的想法,去註解諸子的經典。
用諸子的經典,來證明自己的想法。
這在人間,可以說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也正是如此,那些諸子的學說……每一個學說之下,又能細分成許許多多的學派。
諸子們的思想,便也在這過程之間,推陳出新。
可是,鐵衣僧萬萬沒想到,這佛門的經典,也能這麼玩兒。
畢竟,同樣是經典,佛門和道門的經典,與諸子的經典是不同的——諸子的經典所承載的,只是思想,不涉及修行,故此怎麼註解,怎麼解釋,都不會直接對人造成什麼傷害。
可佛門和道門的經典就不一樣了。
他們的經典,所承載的不僅僅只是教化的思想,同時,那也是修行的典籍,是解讀其他典籍的‘密碼’。
這樣的狀態下,一旦對某部經典的解讀有了不同,那麼和其相關的修行之法,神通之法等等,都要受到影響!
如果說,那諸子的思想,是思想來適應人的變化,那麼這佛門和道門的經典,就是讓生靈變化去適應那經典。
所以,這樣的情況下,鐵衣僧的心頭,從未生出過“六經注我,我注六經”的想法。
也從未想過,從另一個角度,另一個方向來解讀那佛門的經典。
鐵衣僧自問,在這人間的佛弟子當中,他已經算是很‘大逆不道’的那一種了。
可誰想到,眼前的這佛門魁首,竟是比他還要大逆不道。
去註解聖人和佛陀所留下的經典,去改造那經典的解讀,在那‘標準答案’之外,再求出一個新的答案。
要知道,人間的諸子,已經死去,難以干涉人間——可佛門的聖人,佛門的佛陀,卻依舊是高座於靈山之上,俯瞰著人間的芸芸眾生。
得多麼狂妄的人,多麼不敬佛陀的人,才能有這樣的想法?
他就不怕,靈山上的佛陀,直接隔空將他給一掌拍死嗎?
鐵衣僧看著眼前的玄奘法師,感慨之間,內心更是無比的顫慄。
恍恍惚惚之間,他似乎是聽到了浩瀚無盡的驚雷,在天地之間響起,讓那靈山,都是搖晃起來。
他完全不知曉,眼前這位佛門魁首的想法,若是流傳出去過後,會在佛門當中,掀起多大的波瀾。
更不清楚,那掀起來的波瀾,到底是會將佛門的汙垢給滌盪乾淨,還是直接將佛門給淹沒……
“法師怎麼會有如此的想法?”鐵衣僧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一刻,他無比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和玄奘法師之間的差距——故此,他已經不敢再直呼玄奘的名字。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玄奘自己,也沉默起來。
這想法的契機,其實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有了。
只不過,在那之前,他雖然有這樣的想法,雖然那個時候的他也蔑視神通——可就算是那個時候的他,也依舊是對佛法,有著相當的敬畏。
故此,那個時候的他,也絲毫不敢生出‘我注佛法,佛法注我’的心思。
而他的念頭,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首先,是銀山寺裡,龍光佛陀降下化身,要強行渡化自己和吳王李恪。
那個時候,玄奘便對靈山上的佛陀們,有了些許的質疑。
佛乃覺者。
佛陀,不該如此的淺薄!
再然後,便是那袈裟展開過後,玄奘所看到的那些文字。
波旬亂法,魔作沙門。
於是,玄奘對靈山上那些佛陀們的懷疑,便是被無限的放大!
或許,靈山上的佛陀,真的出問題了!
也正是如此,玄奘便堅定了那‘我注佛法,佛法注我’的想法。
既然佛陀有可能出現了問題,那佛陀們所傳下來的經典,便有三成的問題——那些經典的解讀,便有七成的問題!
於是,以這種心態來審視人間的佛門,那一切的怪相,便都有了答案。
波旬亂法啊!
“為何禪師會覺得奇怪?”玄奘故意做出疑惑的姿態看著眼前的鐵衣僧。“貧僧對經典的解讀不對?”
“還請大僧指點。”玄奘禮道。
鐵衣僧頓時就沉默起來,而後將目光,落到了慈恩光王佛的雕像上。
大堂之內,慈恩光王佛以一種悲憫的姿態俯瞰著這人間,阿奇探出來的手掌,便似乎是看到了那無數生靈都在苦海當中掙扎,想要將他們從苦海當中引渡上來一般。
他在等著那慈恩光王佛對玄奘解讀佛經之事的回應。
同樣的,玄奘的目光,亦是落到了那慈恩光王佛的雕像之上。
他同樣也在等待著這位慈恩光王佛的反應。
玄奘作為佛門魁首,其自然知曉,這人間之地,那諸多的佛寺當中,各處佛法的源流——也清楚,靈山那些佛陀,在這人間的‘勢力範圍’。
這鐵叉廟,便是慈恩光王佛這位慈悲佛陀在人間唯一的寺廟。
也正是這寺廟的‘唯一’,鐵衣僧才是在那‘離經叛道’的舉動過後,依舊能維繫鐵叉廟的道統。
也正是因為這‘唯一’,所以,玄奘相信,此時的慈恩光王佛,一定有目光落到了這鐵叉廟裡。
而在大雷音寺當中,慈恩光王佛的目光,便也的確是落到了那鐵叉廟中,也清楚的聽到了玄奘對於那佛門經典的解讀——不,那不是對佛門經典的解讀,而是對佛門宗旨的解讀!
那解讀之下,就算是他這位大羅之佛陀,都清清楚楚的察覺到了隱藏於這解讀過後的驚濤駭浪!
那不是別的,而是對於一個道統而言,至關重要的‘釋經之權’!
過往的時候,這‘釋經之權’,一直都把握在每一位佛陀的手中——每一位佛陀,對自己的佛法負責,也負責解釋自己佛法,讓那些佛弟子們,知曉自己的佛法。
這般的‘自主’情況下,就連其他的佛陀,都不會去幹涉另一位佛陀對自家佛法的解讀——最多,也只是一些佛法相對立的佛陀,彼此嫌棄對方的佛法,將那佛法稱為‘外道’。
但也僅此而已!
靈山上,便是這大雷音寺上的釋迦牟尼世尊,現在佛祖,都不曾有過統合那些彼此對立,或是有所矛盾的佛法,使得他們互相補充,互相應證,而不至於彼此內耗。
這就是屬於佛陀們的‘釋經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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