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水一程
少年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老王爺笑了笑,道:“其實沒及冠,也不是不可以成親,畢竟我跟你娘成親的時候我也才十六歲。”
張麟軒竟是難得流露出一種害羞神色。
老王爺走出門外,不知望向何處,沉聲道:“徐瑾那老孃們下手是真狠,好歹是跟了這麼多年老人,打斷腿,找個地方關起來也就罷了,何必讓人死無全屍呢。”
關於昨日之事,少年並未與父親說過,想來應是朔方城的王府暗衛告知。
老王爺忽然轉過頭,與張麟軒打趣道:“求凰,溪亭,宋珺宓,我兒子的桃花也不少呀!”
張麟軒聞言不禁嗆了一口,不禁咳了幾聲,神色極為尷尬,眼珠打轉,不知看向何處是好。
瞧著兒子的窘迫模樣,老王爺笑得格外開心。
門外的老王爺似乎站的有些累了,便直接坐在了門外的石階上,抬起頭,仰望蒼穹。
大日高懸,既讓人心生嚮往,也讓人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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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霖偶至,萬物各得生養;雲銷雨霽,山野怡人。
千里之外,一襲青衫的讀書人,揹著書箱,手拿著一根行山杖,在泥濘的山間小路上不停奔波,偶見一破廟,讀書人便想著歇歇腳。
走進廟中,正當中供奉著一尊山神泥塑,只可惜早已破敗不堪。讀書人作揖行禮,然後坐在了廟門邊上,取出書箱內所剩不多的乾糧,打算先填飽肚子,至於還剩多少且不去想,瞧著門外的山野景色,讀書人笑容燦爛。
片刻之後,有一衣衫破爛不堪,膚色黝黑的赤腳男子拎著一隻山雞大搖大擺地走進廟中。男人只是瞥了一眼坐在門口的讀書人,然後徑直走到神像身前,架起一堆篝火,將山雞處理好後放在火上烤,男子翹著腳躺在一旁,也不去搭理那個讀書人,只是默默地等著山雞烤好,然後飽餐一頓。
一襲青衫的讀書人填飽肚子後,開始默默讀書,聲音並不洪亮,但落在男人耳中卻如春雷炸響。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夫子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
“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
那男人捂住雙耳,咆哮著站起身,化作一隻通體雪白,形似駿馬的異獸,面容猙獰。
一本書籍中曾這樣記載: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聲,以虎豹為食,可御兵。
青衫讀書人合上書籍,站直身體望著那隻體型龐大的異獸,從容淡定,笑道:“白白淨淨的多好。”
異獸口吐人言:“我不去惹你,你何苦招惹於我!”
讀書人笑道:“方才那篇文章出自一位老先生筆下,名為《勸學》。君子曰:學不可以已。苦守著一塊刻有聖人文章的石碑,已有百年,卻不願去思量其學問之根本究竟在何處,每日如此荒度,難不成非要等到大限之日來臨,帶著所有的遺憾和憤恨就此離開?”
“與你何干!”異獸咆哮道。
“理由有三,一來隨先生遊學時,曾有幸見過那石碑所刻之文章,心神往之,故下山後便來此,想著能不能有機會再看上一眼。其二,聽說過早年間你在中州的一些事蹟,不忍你在此受苦。其三,此地的山野精魄對你觀感不錯,所以我想讓你真正融入這裡,不必再小心翼翼的活著。”
“三言兩語就想讓我信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的花花腸子,來此無非是為了那碑文而已,休想!”異獸忽然仰頭嘶鳴,引得此間山水動盪不安,氣機紊亂。
讀書人搖搖頭,脫口而出:“狩嶽巡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巡守四方,震懾人間。
動盪不安的山水氣運驟然平靜,再無波瀾。
“本命字?!你……你是儒家聖人?!”
讀書人點頭又搖頭,笑道:“字嗎,倒是本命字,但儒家聖人四字可不敢承認。”
異獸重新化作人形,儘管表面上依舊對這個讀書人給予極大的敵意,但內心深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也許眼前這個讀書人不太一樣。
那碑文所載是一篇山水論,其根本在於如何治理一地山河,特別之處在於能為一地山水正神,生出那儒家讀書人才有的浩然氣,不過這卻與儒家制定一條山水規矩極為不合。
“看樣子你是打算跟我好好聊一聊了對嗎,那就坐著說話吧,站著很累的。”讀書人率先坐下,臉上的笑容如春日般溫暖。
男子也坐下,沉聲道:“聊什麼?”
“方才說過了,先解決你的困難,然後讓你真正融入此方天地,你覺得如何?。”
“融入此方天地,你莫不是想讓我當那山嶽正神?”
讀書人點點頭。
“你瘋了不曾,我是妖族!若是有朝一日妖族歸來,你就不怕我到時打爛一地山水,近而牽扯一國山河氣運的崩壞,從而為妖族營造那所謂的地利?!”男人顯然覺得那讀書人有些失心瘋。
讀書人有些啞口無言,只得撓了撓頭,難道自己找了個傻子不成?讀書人還是很隨和的笑道:“當不當,一句話的事!一個大男人磨磨唧唧,像什麼樣子!”
“一地山水神祗難不成是你說當就當的?!需知此地東邊便有一家書院,是我想當便當的不成?!再說了我為何要當那山水神祗,捨去自由之身不要,反到要去庇護一地生靈?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為你們儒家去打理天下,我做不到!”
讀書人忽然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活了多久了?”
男人忽然警覺起來,談不攏,就是要動手了嗎?!果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讀書人對男人的舉動毫不在意,反而笑道:“萬年前那場大戰你應該是沒有經歷過的吧,單單一個結果便是你怨懟整座天下的緣故?便是你厭惡所有讀書人的緣故?你應該知道那碑文的主人也是個讀書人;再者你說的自由之身,百餘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整整山下凡夫俗子的一生時光,你守在山中,不得離開廟宇百里,不一樣是沒有自由,每日午時受罡風侵蝕,這樣的日子就是你想要的的?至於你擔心的書院,我既然讓你去當,便自然不會給你增加那些不必要的麻煩。”
讀書人從書箱中取出一塊玉牌,交給男人,笑道:“想當就拿著這塊玉牌去趟你說的那個書院,然後回來上任就好。”
男人接過玉牌的同時,心湖異象驟生。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心湖之上忽然出現兩個人影,皆是盤膝而坐低頭不語。
男人錯愕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虛則知實之情,靜則知動者正。大道就在眼前,望君一路平安順遂。”讀書人站起身,背好書箱,準備繼續遠遊了。
“這般幫助一個異族,僅憑所謂的善心不成?”突然受到讀書人天大恩惠的赤腳男子,難以置信,心中又生一股驚恐,再而是惱怒。
又有誰會願意成為他人的棋子呢!
“與其想著我如何害你,倒不如試著去相信這個世界,它雖然汙穢,但遠沒有你我所想的那麼不堪!”讀書人走出破廟,對著此方天地作揖行禮。
廟內的男人忽然喊了一聲先生。
聞聲的讀書人沒有轉身,只是輕輕笑道:“再看石碑之事,如若此次北上可以順利南歸的話,我會再來的。”
妖族出身的男子,學著儒家禮儀,鄭重一拜。
面朝青山的讀書人,笑容燦爛。
那男子起身後,讀書人已然不見蹤跡,他握著手中的玉牌,思緒飄遠,回想起許多昔日的事……
破廟不遠處,一襲青衫的讀書人行走在山野之間,自幼年起這個姓齊的讀書人,便極愛流連於青山綠水間,抬頭時可見雲捲雲舒;低身時,可知山花爛漫。
讀書人離開時,在心中默默許下一個願望,算是對這座天下第一位妖族出身的山嶽正身的一份期許,也算是對自身的勉勵。
願此方山河選擇了你,不會失望,不會遺憾;大道在腳下,不斷前行便是。
至於為何那般篤定,這個妖族出身的男子會去當那個山嶽神祗,姓齊的似乎也說不準,但他知道那個男人不但會去當,而且會當的很好。
這就是沒道理可講的事,因為這個讀書人姓齊,因為這個讀書人叫齊嶽澤,儒家聖人有言,曾稱其為“一肩可擔山嶽之重,一肩可挑大澤之深。”
這個讀書人的先生曾半開玩笑的說,若是山水一肩挑之,豈不更厲害?
山水一肩,豈不是挑起了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