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風皆是笑話

第6章 少年仗劍 道士降妖

幫個忙,殺個人。

張麟軒心湖中,一個彷彿沉睡了很久的“人”忽然睜開眼睛,沉聲道:“值嗎?”

張麟軒滿不在乎道:“問那麼多幹嘛。”

芳槐柳序一間漆黑的小屋中,一柄劍身緋紅,刻有卻邪二字的三尺青鋒,忽然奪鞘而出,轉瞬之際已然被樓中白衣勝雪的少年公子握在手中。

在場眾人皆是驚駭不已,那男子更是汗流不止,癱坐在地,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劍修!

朔方城竟然有一位少年劍修!

瞧著少年的握劍之姿,男人腦海中忽然閃過一段畫面,一位身材修長的男子身邊跟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孩子握著一把木劍,神色堅毅。當時跟在自己身邊的一位老道人曾笑著說了一句話,而這句話曾惹得中年男子十分憤怒。

公子以後若是為惡,可作這孩子的一塊磨劍石。

那中年男子極為慌張地說道:“七公子,你是七公子,家父與老王爺是多年兄弟,你……你不能殺我!”

“我以劍斬你,服誅便是!”

一下子摔倒在地的肥胖男人,眼神之中盡是恐懼,語無倫次只得跪地求饒。

“別人的命如草芥,你我何嘗不是。”

終是緋紅見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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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一間簡陋的茶肆。

鎮北王府的五、六公子對坐飲茶。

六公子率先問道:“五哥,來此所謂何事?”

五公子舉杯欲飲,聞聲後,說道:“待客。”

良久後,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在二人面前走過,瞧著方向是去往驚鴻樓的路。

張麟默點點頭,沉聲道:“人到了。”

六公子起身,大袖負後,仰頭而雙目環顧四周,隨後在身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笑道:“老人家不妨進來做做,與我兄弟二人聊聊天可好?”

老人也不拒絕,一瘸一拐地走進茶肆內,但卻好像無人注意到他。拄著一根柺杖,就這樣站在兄弟二人身前,笑容鬼魅。

“熟人,真身相見就是。”

“五公子還是如此爽利!”

話語剛落,一位臉上纏著布條,身後有囊大如小山一般的佝僂老者從那副原先的皮囊裡走出,手中提著一支掛滿枯骨的柺杖,腰間纏著無數的紅繩和黃紙,低下身,默默撿起那副皮囊收入袖中。

“原來是荒原七脈的廉貞星君,失敬失敬。不知到我朔方城,可是來送項上人頭的?”張麟燚笑道。

老者不以為意,反而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好像在笑:“六公子的口氣再大,在老夫眼中也不過就是個尚未及冠的孩子罷了,就算你修得了一半的本命字,也仍是不夠看。實力是要跟口氣成正比的,空口說大話是很容易讓人打死!”

老者又轉頭望向那張麟默,疑惑道:“你是如何知道老夫要走這條路的?!”

張麟默也不抬眼看他,只是繼續喝茶,隨口說道:“猜的。”

“看來五公子的運氣不錯,但不知公子可能猜到接下來你兄弟二人是生是死?”

“你運氣很差。”一壺茶水總是喝完了,這位白衣公子只得無奈地放下茶杯。

“你來此究竟意欲何為?!”六公子問道。

老者對張麟燚的言語置若罔聞,對著張麟默道:“與你也算是老對手了,說實話你掌握暗探的手段確實厲害。不過修為還是差了些,四層樓終究是不夠看。我來此要拿回屬於荒原的三件東西,第一,明皇的頭骨;第二,那是荒人的孩子,我必須帶回去;第三,你和七公子拿走的人命,鎮北王府要如數奉還。”

“不可能。”五公子淡淡道,如同再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三人的目光忽然被一道劍氣吸引,但誰也沒有太過於在乎。

“七公子是真的慘。”本想大肆嘲笑的老者忽然又有些憤怒,咬牙切齒道:“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麼好的,值得某人如此喜歡,若非如此,我來此第一個便要殺他!”

“小七,人不錯。”張麟默竟難得笑了笑,不過藏在面具之後無人知道罷了。

張麟燚沉聲道:“這裡是我北境朔方城,可不是你荒原的某一個部落,不是你想殺誰便能殺誰的!”

“區區一座城,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一念便走千里之地,試問你北境可有人能攔我?”

“一個念頭?!”一念千里四個字著實讓他有些驚訝,自己的先生縮地山河尚且需要憑藉一張符籙,若是這個老人真能一念千里,那豈不意味著那個書生承認了眼前老者的大道。

天地中央有座屹立萬年不倒的閣樓,收納著天地間所有的修行法門,名曰十方。這不單單是一座藏書樓,更是一座問道之地,證道之所。

十方閣有十層樓,修行一途便有十個境界,一個境界對應著一層樓,一層樓對應著一種修士大神通。

例如縮地山河,一念遠遊天地無拘束,便對應著第五層樓。第五層樓的主人便是那腰間常繫著一卷古書的中年書生。一個修士破鏡之後能否獲得遠遊之術,是需要這個書生點頭同意的。否則你破鏡便只是破鏡,任你修為通天,但這份隨意行走于山河之間的神通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施展。

比如張麟燚的先生,雖然已經是個觸控到十境門檻的九層樓修士,但也無法隨意遠遊,只能依託於外物。

值得一提的是,書生的第五層樓是唯一一個正好對應修士第五境的。

老人有些得意地點了點頭,又有些憤恨地說道:“區區五境之術,卻不得不浪費百年光陰,只為一人點頭。有時候我就在想,這般古怪的規矩你儒家文廟是如何同意的,並且竟然能讓那十方閣矗立在天地中央萬年之久,那位訂立人間規矩的夫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張麟燚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平靜答道:“先輩們如何去想,做晚輩的不該隨意揣測,但究其根本無外乎是為了天地人間,萬世謀太平而已。不過一份縮地千里的神通還不足以支撐您跨過鎮北城,深入我北境腹地,我很好奇您還有什麼其他籌碼,如何能夠讓我們答應您的條件?”

“我的籌碼就是這份神通,不過我的這份神通與他人有些不同,不太適合遠遊,但卻很適合殺人。鎮北老王爺已有半百之齡,這在修士當中自然不是很大的年齡,但是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已經很老了。”老者的雙眸中盡是挑釁之意。

張麟燚微皺眉頭,沉聲道:“如果你敢如此做,我敢保證不單是你,整個荒原都會後悔!”

“哦?!那不妨試試,看看兩位公子可否攔得住?”

張麟默搖搖頭,說道:“攔不住,但你進不去。”

“五公子的自信與沉穩確實是當世罕見。”

“試試。”張麟默平靜道。

老人念頭一動,卻未曾移動一寸之地。不免有些驚異:“這是為何?”

“只能退,不能進。”張麟默緩緩道。

老人一向以這門神通自傲,不曾想此刻竟然不能前進一步,凹陷的眼眸不禁狠狠地盯著二人,笑容詭異:“若是能殺了兩位公子,也是可以的。”

“誰殺誰不一定呦。”張麟燚笑道。

“六公子,需知半個本命字是不夠的。”

張麟默忽然起身,拍了拍衣上灰塵,聲音依舊平緩:“回家吧,老七惹禍了。”

“五公子何以如此託大!”老人怒道。

這位白衣公子第一次將目光鎖定在老人身上,面具裡的那雙眼睛竟然如此陰沉,令人恐怖。以至於統領荒原暗諜多年的老人不禁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走吧,朔方城,不歡迎你。”五公子沉聲道。

兩位公子轉身準備離開茶肆,但身後老人卻暴怒出手,察覺殺意的張麟默卻是頭也不轉。

“爾敢?!”一道中年儒士威嚴嗓音,似春雷般驟然炸響在那老者耳畔,餘音威勢更是將那老者掀翻在地。

一位中年儒士的悄然而至,輕輕落坐,手中似舉著一枚白色的棋子。

老者定睛瞧去,不屑道:“不過是一道虛影而已,故作玄虛。”

儒士不答話,只是落子無聲。

老人原本平靜的心湖驟起波瀾,巨石墜湖,浪花四起。

老人微微皺眉,以為是張麟燚的先生不遠萬里還在為弟子護道,低聲詢問道:“敢問可是雲上書院的周先生?”

儒士微微一笑:“在下姓韓,不姓周。”

老王打量著那道身影的容貌,腦海中猛然想起一個人,低些頭,聲音略顯謙卑:“老朽魯莽,不知竟是韓………”

儒士打斷道:“那個字不說也罷。”

“那便稱呼您韓黎先生。”老者恭敬地問道:“不知韓黎先生何時做了這鎮北王府的謀士?”

那道虛影笑道:“我弟子今年已有十八歲,故來此地便已經十八年了。”

一個曾名動天下的大儒竟然在北境蟄伏了十八年,關鍵在於荒原金帳卻是一點訊息都沒有,可見養了一幫廢物!老人不由得攥緊拳頭,憤怒不已。

老者忽然作揖,沉聲道:“既然韓先生在此,老朽便不再打擾,告辭!”

老人腰間的黃符忽如幽靈般舞動,散發出層層黑霧,轉眼間老人便消失不見,縮地山河,轉瞬千里。

韓先生的身影也漸漸散去。

兩位公子付了茶錢,徑直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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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杜娘酒樓門外,頭頂黃冠的道士,今日清晨給一位富家女子解了一份姻緣籤,籤文是:幾年空座莫人招,今日新花上嫩條,千里有緣千里會,他鄉異域也相交。

這籤是姻緣籤中的上上等,於是那女子一高興,除了付給道人算卦的十文錢,更是打賞了三十兩紋銀,所以今日正午,道人總算是可以再一次坐在酒樓裡吃酒了。

一碟醬牛肉,一碟茴香豆,兩壺清酒,尋一個僻靜的臨窗角落,喝酒吃肉,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浩瀚的人海浪潮中,有兩個“人”的身影在道人眼中顯得格外得“大”。一老一小,正好祖孫兩人。

道人收回視線,嘬一口小酒,真真是心曠神怡,當道人再次望向窗外時,正好被突然落座的婦人擋住視野,道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那雙峰巒所吸引,以至於口水滴在酒杯中,卻渾然不覺。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酒樓老闆娘,對於道人那雙色眯眯盯著自己的眼睛,毫不在意,反而嫵媚一笑:“道長近日來的財運可是越來越好了,都有錢進樓喝酒了。”

道人不答話,只顧欣賞那山嶽峰巒之美。

老闆娘笑道:“若是道長喜歡,不如找個時間好好欣賞一番?!”

道人有些悻悻然,歉意的收回目光,裝作一位正人君子一般,故作嚴肅:“正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貧道斷然不是那登徒子一流。”

老闆娘突然湊的近些,纖纖玉指劃過道人胸前,隨後半解開自己胸前的衣釦,與道人四目相對,眼神嫵媚亦楚楚動人。

可卻沒人注意到這裡的春光乍現。

道人輕輕抬手搭在女子肩頭,一個外表看起來三四十歲的婦人竟然經不起道人的一次搭手,忽然身體一沉,摔在地上。

道人這次沒有再不正經地打量婦人,臉色平和的望著窗外,目光依舊集中在那對祖孫身上,飲一口酒,閒聊兩句:“我該叫你杜老闆呢,還是叫您一聲白夫人?”

婦人似有些艱難地坐起身來,答道:“道長說了算。”

“寄人籬下的滋味確實不好受,不過多少還是有些安穩日子的對吧?!”

婦人不語,道人便自說自話。

“這裡的日子雖然不太逍遙,但卻安穩許多。忙忙碌碌的一天其實很有趣的,何樂而不為呢?!”

“那道長可都在忙些什麼?!”

“與人算卦解籤不算忙啊?!這不也是正午偷閒,才來喝杯酒嗎。”道人笑道。

婦人不禁失笑,您那攤子生意整整一個月了,才不過掙了兩筆錢而已。

道人不予理會,繼續說道:“別小看這兩筆錢,這叫開門紅,日後貧道的生意指不定多紅火呢?!”

“謹遵道長教誨!”婦人笑容勉強,強行拘押心中的任何念頭,不敢再有半分心湖波瀾。

“你很不幸,卻又幸運很多。幸運的是,有一間世上很多人都不曾有的鋪子,安穩的日子要好好珍惜,有些事能不參與,咱就儘量推脫,好好過日子。”道人卻未明言婦人不幸運在何處。

道人忽然毫無徵兆的隨手一指,街巷中盡力逃竄的祖孫二人突然倒地,老人死的不能再死,小的尚有一口氣在,道人手指輕輕一勾,那年輕人的魂魄便被收在袖中,道人喝乾杯中最後一口酒,笑道:“木秀於林而風必摧之,從今天起要學會內斂二字,且不可張揚無度,日後好生切記跟隨貧道修行。”

道人衣袖中的年輕人只得重重點頭。

道人語重心長道:“白夫人,人生一世,還是活著最重要,死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道長所言,句句銘記於心。”

道人忽然以手為刀,在婦人身後劃過,然後笑道:“少了一根才能繼續好好活著!”

婦人疼痛不已,卻死死咬牙不吭一聲。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進者勢必退也,夫人這般年紀,還能有此等毅力,日後成就不可限量啊!切莫日後發達了便忘了貧道啊!”

“怎會,必時刻銘記道長大恩。”

道人不再言語,只是提著半壺未喝完的酒,緩緩下樓。

攤子繼續擺,錢嘛,一點點掙。

眼前的日子很苦啊,風吹日曬,霜打雨淋,但想想日後也許會過上好日子,便也能多些快樂不是。

等到道人徹底走出酒樓後,婦人這才敢長舒一口氣,忍著劇痛回到房內,昏死在床上。

毯子前喝著酒的道人,美滋滋,笑容玩味:“夫人不會連這點疼都扛不住吧,這般模樣,日後如何嫁人啊!”

忽然一陣暖風吹過,道人掐指算了算時間,原來北境的冬天已快要結束了。又不禁想起春耕時分那些趴在田間地頭的老牛,突然間捧腹大笑。

桌角處,趴著一隻病懨懨的大黃狗,耷拉著腦袋,如同死掉一般。

道人收斂笑容,盯著那條黃狗,道:“福禍無門,惟人自召,日後機緣都看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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