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南下
鎮北王府的後院竹樓之中,老王爺正在跟韓先生下棋喝茶,對於昨夜發生的事,以及事後張欣楠的處理方法,老王爺都已知曉。那位看似厭煩規矩,實則卻在處處守著規矩的劍客在昨夜與那個書生一番“閒聊”之後,便立刻以心聲將一切都告訴了這位老人。老王爺當時坐在王府的大堂內,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放下,藉著劍客與自己的心湖相連未斷,便同樣以心聲回了一句,辛苦。
韓先生今日的心思似乎不在棋盤之上,棋至中盤,便草草結束,不願再落子了。這位在儒家內部享有盛名的大儒,今日總是思緒不寧,近日以來發生的種種,冥冥之中好似自有天意,但細細想來卻又是一個接一個“外鄉之人”的縝密算計。
老王爺見韓先生愁眉不展,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想,於是放下茶杯,輕聲笑道:“難得見到韓黎兄也有如此神情。”
韓先生苦笑道:“起初本以為不過就是江面上的風浪而已,事到如今,才真正看明白,原來那滔天巨浪竟是不再遠方,反而在這江面之下,如此又怎能不讓人心生憂懼。”
“先生莫不是怕軒兒捲入的太深,以後不能自拔?”老王爺問道。
韓先生搖搖頭,笑道道:“軒兒出生之日,亦是我受蘇先生之邀來到北境之時,軒兒算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也是我今生收取的唯二的兩個徒弟之一,軒兒的本心如何,我這個做先生的還是瞭解的。只要那份心湖淨土還在,就算滿塘荷花盡數枯萎,再無復生之可能,這孩子也不會淪落到不能自拔的境地。我其實並不擔心他日後被世事裹挾,身陷泥濘之中,相反我更擔心,他日後會將所有棋盤都盡數掀了去。”
老王爺不禁笑道:“確實有這個可能。不然當初也不必費心思把他送去琳琅書院。”
談及少年的往日趣事,韓先生原本緊皺的眉頭漸有舒展之勢,亦是笑道:“當初王爺與我的本意其實是希望那位齊先生能夠為軒兒帶上一副‘枷鎖’,免得日後真讓他如此作為,倒也並未是我不能為之,只是如此對待一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徒弟,那個當師父的會如此狠心,所以這個壞人不得不請別人做。可誰又能想到,齊先生不但沒有這麼做,反倒順勢而為,按照軒兒的本心,漸漸解開了許多本就存在的枷鎖,讓他更加趨向於去當一個能夠掀翻棋盤的人。”
老王爺感慨道:“不過軒兒最後遠走荒原,倒是向我們證明了當初的決定是錯的,治水之道歷來都是堵不如疏,琳琅書院的齊先生在這一點上確實比我們做的更好。只不過他的一身學問當真是應了‘生不逢時’這四個字,實在是有些可惜。”
“聽說這位先生原本是要來北境的,只是不知為何半路上又匆匆返回了琳琅書院。當年在中州大河之畔,遠遠地見過面,不過未曾真正與他交談過,實在是人生憾事。”韓先生隨後不禁抬頭斜望,透過竹樓的門窗,神色略顯得有些呆滯地看著此刻晴空萬里的蒼穹,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片刻之後,韓先生收回視線,淡淡道:“大廈將傾未傾,縫補一事確實是有些難為人了。”
“儒家門生,不該如此悲觀吧,大廈將傾之言是不是有些言之過早了。”老王爺此言好像是在跟眼前的韓先生說,但卻又好像不是。
韓先生嘆了口氣道:“讀書人如果連這份趨勢都看不見的話,那此刻說出來,確實言之過早。不過若是等到了大廈已經開始傾倒之時再說,可就未免有些為時已晚了。”
蒼穹之中,似乎有人忽然對著此地,對著韓先生鄭重一拜。
竹樓之中的韓先生卻忽然起身,刻意躲了這一拜。
前者之拜,在於禮敬達者解惑。
後者躲之,在於尊重規矩禮儀。
“當不起這一拜。”
“修行路上,達者為先。讀書治學,治政理世,亦該如此,並不是年歲大,輩分高便一定見解正確,故而先生當得此拜。”
身在竹樓的韓先生依舊搖了搖頭。
“先生不是說過,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嗎,又何必推辭呢。”
韓先生鄭重答道:“晚輩其實並沒有苛責先賢之意,只是希望後世讀書之人能夠看得更遠些,不要僅為了活著而活著,一代一代之間的傳切莫忘記。”
雲端之上的儒生沉默片刻,然後繼續說道:“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回中州文廟看一眼,哪裡也許需要你的聲音。”
韓先生搖頭苦笑道:“生時回去無用,死後回去亦是一樣,如此回去的便意義不大。”
儒生有些無奈道:“隨你吧。”
天地之間的遙相對話似乎已經結束,老王爺隨口問道:“先生昨日說回趟中州文廟,是為了接手那個位置嗎?”
韓先生點點頭,道:“說實話,我似乎對於這個劍客的記憶有些錯亂,彼此之間好像既熟悉又陌生。我不清楚他從哪裡,自己又是如何認識的他,但又覺得這個人做事極為讓人心安。當時知道他似乎會有解決的辦法,但就是因為這種混亂,才不得已想到如此下策。”
老王爺忽然用手捂住茶杯,笑問道:“先生可知這杯中還有多殺茶水?”
韓先生不解其意,搖了搖頭。
老王爺抬起那隻捂住茶杯的手掌,笑道:“先生知道這杯中有茶,卻不知茶水有多少,只因這隻手的緣故。”
韓先生恍然,不由得笑道:“原來如此。”
老王爺將茶水喝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輕抿一口,忽然問道:“溪亭這小丫頭近日去哪了,怎麼不見她去軒兒院子裡走動?”
韓先生回答道:“溪亭這丫頭如今的年歲也不小了,是時候讓她走上修行之路了,所以前段日子我便讓她一直在不停地練字,為的就是能夠穩固地基,以便將來一路之上能走的更穩當些。”
“先生還是為她選擇了十方閣的修行之法?”
韓先生點點頭,笑道:“溪亭雖說是我的弟子,但儒家可從來沒有什麼女夫子,所以讓她走三教的路子,恐怕有些不太合適,恰好張欣楠在此,順便也可以幫忙指點一下。近日之所以未曾到處走動,是因為張欣楠留了一副字給她,說是寫不會不讓出去,難得見她第一次這麼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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