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邊的酒肆裡,幾個染坊夥計正在喝酒。
“聽說沒?周家染坊的趙師傅昨兒辭工了。”
“為啥?他可是松江染布第一把手。”
“還能為啥?”年輕夥計壓低聲音,“他閨女去巾幗工坊了,一月三兩銀子,比他掙得還多。老頭氣得在家摔碗,可閨女說了,工坊包吃住,還能學新配方。”
年長的夥計咂咂嘴:“要我說,女子能賺錢是好事。我家那口子要去,我第一個贊成。”
旁邊醉醺醺的漢子突然插嘴:“呸!女人都去賺錢,誰伺候公婆?誰帶孩子?”
“我帶!”年長夥計瞪眼,“我娘就是我爹帶大的,怎麼了?我閨女要去工坊,我天天給她做飯都成!”
眾人鬨笑起來。那醉漢還要爭辯,酒保已經拎著掃把過來:“要吵出去吵,別耽誤我做生意!”
知府衙門前的佈告欄邊,一群婦人正在看新貼的告示。
“這上頭說,女子工坊要開識字班?”穿補丁衣裳的劉嬸子揉著眼睛,“真的假的?”
旁邊識字的姑娘念道:“巾幗工坊附屬女子學堂,每月逢五開課,教授《千字文》和算學,分文不取。”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一個年輕媳婦拽著婆婆的袖子:“娘,我想去!”
婆婆板著臉:“你去幹啥?家裡活誰幹?”
“我早晨幹完活再去,晌午就回來。”媳婦聲音越來越小,“識了字,將來能教孩子……”
佈告欄對面,周家別院的二樓窗前,周老太爺正眯眼看著這一幕。
“祖父,這樣下去,咱們染坊的工人怕是要跑光了。”周德海憂心忡忡地說。
老太爺捋著白鬚,突然笑了:“傻小子,你還沒看明白?這是大勢所趨。”他指著街上往工坊湧去的女子們,“從今日起,周家所有工坊女工工錢漲五成。”
周德海瞪大眼睛:“這……”
“再傳話下去。”老太爺轉身往屋裡走,“周家女子,滿十歲者皆可入學堂。請先生的錢,公中出。”
正午時分,工坊食堂裡熱鬧非凡。柳娘端著餐盤,小心翼翼地在文娘對面坐下。
“文管事,我……我有個事想求您。”
文娘抬頭:“怎麼了?”
柳娘絞著衣角:“街坊都說女子不該出來做工,我婆婆昨兒還罵我……”
話沒說完,鄰桌的染布婦人突然插嘴:“理他們作甚!我男人起初也不同意,等我拿回第一個月工錢,他屁都不放一個!”
食堂裡響起一片笑聲。文娘放下筷子,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柳娘,你告訴我,做工這半個月,家裡吃上肉沒有?”
柳娘眼圈一紅:“吃上了,丫頭們還做了新衣裳……”
“孩子能吃飽穿暖,這就是天大的道理。”文娘環視四周,“咱們靠手藝吃飯,不偷不搶,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女工們紛紛點頭。角落裡,一個小姑娘突然舉手:“文嬸子,我爹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不讓我來學堂。”
染布婦人一拍桌子:“放他孃的屁!我爹當年也這麼說,結果我連賬本都看不懂,被他賣了還幫著數錢!”
食堂裡又是一陣鬨笑。文娘等笑聲停了,正色道:“明日我去找那家男人說道說道。郡主說了,工坊女子都要識字明理,這是鐵打的規矩。”
傍晚下工時,工坊門口圍了不少人。有來接妻女的漢子,也有來看熱鬧的閒漢。
“瞧那個穿藍衣裳的,聽說一天能紡三斤線!”
“嘖嘖,這腰這手,哪像幹粗活的……”
話沒說完,那閒漢突然慘叫一聲。眾人回頭,見是賣魚的王大嫂揪著他耳朵:“再敢胡說八道,老孃把你扔運河裡餵魚!”
閒漢連連討饒。旁邊來接媳婦的腳伕們鬨笑起來:“該!工坊女子也是你能編排的?”
夕陽西下,朱幼薇和陳寒站在工坊望樓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反對的聲音比想象中小。”陳寒有些意外。
朱幼薇輕笑:“窮苦人家最實在。女子能賺錢養家,誰攔著就是斷人活路,自然要捱罵。”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松江府的夜,溫柔地籠罩著這座漸漸甦醒的城池。
晨霧未散時,松江府衙前的告示欄邊已擠滿了人。青衫書生李崇義捏著摺扇,盯著新貼的工坊招工告示冷笑:“牝雞司晨。”
他聲音不輕不重,剛好讓周圍人都聽見。幾個穿長衫的讀書人交換眼色,有人附和道:“女子拋頭露面,有傷風化。”
賣炊餅的張婆子突然把擀麵杖往案板上一砸:“我閨女在工坊一月掙二兩銀子,家裡蓋了新瓦房。這位相公若看不慣,不如先替她把債還了?”
李崇義臉色漲紅。他正要反駁,人群突然分開。朱幼薇帶著文娘和幾個織娘走來,藍布工裝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郡主娘娘!”張婆子嗓門響亮,“這些酸秀才說您壞話呢!”
朱幼薇腳步未停,只在經過告示欄時掃了一眼。文娘會意,轉身對李崇義道:“這位相公,工坊正在招抄寫員,字好的每月三兩銀子。”
書生們頓時騷動起來。李崇義摺扇“啪”地合上:“士人不食嗟來之食!”
“是正經謄寫賬目的活計。”文娘聲音平和,“昨日府學劉教諭剛引薦了三個學生來。”
人群裡爆發出鬨笑。李崇義甩袖要走,卻被個穿補丁長衫的年輕書生攔住:“李兄,我娘病著……”
朱幼薇此時已走到街角。陳寒從染坊方向迎上來,官服下襬沾著些靛藍染料。
“周家染坊的老師傅鬧事了?”
陳寒搖頭:“比預想的好。老趙頭帶著徒弟來偷學新配方,被文娘當場點破,反倒收了十個學徒當見面禮。”
他們說話間,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閃進太白樓。二樓雅間裡,沈掌櫃正給周德海斟酒。
“賢侄,杭州布現在市價跌了三成。”沈掌櫃手指蘸酒,在桌上畫了道線,“若松江布也照工坊的價賣,咱們這些老字號都得關門。”
周德海盯著酒水劃出的痕跡:“我祖父說了,周家不摻和這事。”
“糊塗!”沈掌櫃猛地拍桌,“你以為捐幾畝桑園就能討好郡主?等工坊的布鋪滿江南,你們周家三百年的招牌就完了!”
窗紙突然映出個人影。李崇義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沈世叔,學生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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