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幗工坊後院,朱幼薇看著新到的十臺織機,嘴角微微上揚。小桃捧著賬本匆匆跑來,額頭還掛著汗珠。
“郡主,剛又來了三撥番商。有個叫阿爾貝託的說要訂一萬匹,願意預付全款。”
“告訴他最多三千匹,三個月後交貨。”朱幼薇拿起一塊樣品布對著陽光檢視,“另外,從今天起精品布價格上浮兩成。”
小桃瞪大眼睛:“這……會不會太貴了?”
“放心,他們搶著要。”朱幼薇指了指院牆外,“你聽這動靜。”
牆外傳來陣陣喧譁,夾雜著各國語言的爭吵聲。突然“砰”的一聲響,似乎有人打翻了什麼。
工坊大門口,兩個番商正為排隊順序爭執不下。波斯商人揪著印度商人的衣領,用生硬的官話吼道:“我先到的!你們天竺人最會耍賴!”
印度商人也不甘示弱,掏出文書:“看清楚!我的通關文書比你早兩個時辰!”
守門的女工們看得目瞪口呆。劉嬸捅了捅春杏的胳膊:“丫頭,你見過這陣仗沒?我活了大半輩子,頭回見番商為咱們的布打架。”
春杏正想答話,忽見街角轉出一隊衙役。趙知府親自領著人過來維持秩序,官帽都戴歪了。
“都住手!”趙知府擦著汗喝道,“再鬧事的,一律不賣!”
這話比聖旨還靈,番商們立刻鬆開對方衣領,規規矩矩排好隊。有個機靈的佛郎機人甚至掏出把金幣塞給衙役:“差爺行個方便,讓我站前頭?”
衙役剛要推辭,忽聽工坊裡傳來一陣歡呼。原來是最新一批“算學布”下機了,陽光下隱約可見布面織著的西洋數字和幾何圖案。
番商們頓時像聞到血腥的鯊魚,一窩蜂湧向大門。趙知府急得直跺腳:“攔住!快攔住!”
混亂中,紅鬍子番商阿爾貝託突然爬上貨箱,用生硬的官話大喊:“我出三倍價!有多少要多少!”
這話像冷水進了熱油鍋,現場頓時炸開了。其他番商紛紛叫價,有個英格蘭商人甚至當場掏出一袋未切割的鑽石原石。
工坊二樓,朱幼薇冷眼看著這場鬧劇。她轉身對小桃說:“去告訴趙知府,從今日起,所有訂單必須用大明寶鈔結算。”
小桃遲疑道:“可番商們帶的都是金銀珠寶……”
“讓他們去寶鈔提舉司兌換。”朱幼薇的聲音不容置疑。
……
杭州寶鈔提舉司的衙門剛開張,門口就擠滿了紅鬍子藍眼睛的番商。他們手裡攥著沉甸甸的銀袋,操著生硬的官話嚷嚷著要兌換寶鈔。
阿爾貝託擠在最前面,他抹了把額頭的汗,指著衙門新掛出的水牌子問道:“這位大人,今日的匯率是多少?”
當值的主事慢條斯理地敲了敲銅鑼,指著水牌上墨跡未乾的字念道:“洪武二十九年十月十八日牌價,紋銀二兩二錢兌一貫寶鈔,足金一兩兌五貫寶鈔。”
番商們頓時炸開了鍋。一個波斯商人掰著手指頭算賬,突然瞪圓了眼睛:“上個月在泉州還是二兩一錢兌一貫,怎麼漲了?”
主事捋著鬍鬚笑道:“這位客商有所不知,如今寶鈔行情看漲。太子殿下有令,凡與番商貿易,一律以寶鈔結算。你們要買巾幗工坊的布,就得按這個規矩來。”
阿爾貝託急得直搓手。他這次帶了五千兩白銀,原本想著能換兩千多貫寶鈔,現在憑空少了近兩百貫。他剛要爭辯,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讓開!都讓開!”
幾個錦衣衛護著一輛馬車停在衙門前。車簾一掀,杭州稅務司主事江海捧著賬本走下來,腰間牙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番商們下意識退開幾步。他們認得這位堂官。
江海掃了眼水牌子,轉頭對主事道:“今日牌價定得低了。巾幗工坊剛接了沐王府的訂單,寶鈔需求量大,該調到二兩三錢兌一貫。”
主事連忙作揖:“下官這就去改。”
阿爾貝託眼睜睜看著衙役把水牌子翻過來,重新寫上“紋銀二兩三錢兌一貫寶鈔”。他的手一抖,銀袋差點掉在地上。
“這位大人!”阿爾貝託擠到江海跟前,操著生硬的官話道,“我們帶著真金白銀來貿易,為何非要換成紙鈔?”
江海合上賬本,聲音不疾不徐:“大明律令,寶鈔乃唯一通行貨幣。客商若覺得不公,大可不換。”
波斯商人突然插嘴:“可其他港口還能用白銀交易!”
“那是上月的老黃曆了。”江海從袖中抽出一卷黃絹,“國公爺手諭,自半年前起各市舶司一律禁用金銀交易。違者貨物充公,驅逐出境。”
番商們面面相覷。他們跑遍歐亞各國,還沒見過這麼強硬的貨幣政策。有個印度商人小聲嘀咕:“這紙鈔要是貶值……”
“寶鈔提舉司每日掛牌,童叟無欺。”江海指了指衙門側門的告示欄,“那裡貼著近三個月的匯率走勢,諸位自己看。”
阿爾貝託擠過去一看,只見羊皮紙上畫著清晰的曲線。
寶鈔對白銀的匯率從年初的一兩九兌一貫,一路漲到現在的二兩二錢。邊上的註釋寫著“因寶鈔流通量穩定,匯率浮動不超過一成”。
“看到了嗎?”江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大明寶鈔有漕糧、鹽引、絲綢三樣硬通貨背書,比你們帶來的碎銀子可靠多了。”
番商們交頭接耳。他們常年往來海上,自然明白穩定的貨幣意味著什麼。那個波斯商人突然掏出錢袋:“我換!先兌五百貫!”
有了帶頭的,其他人立刻湧向櫃檯。阿爾貝託一咬牙,把五千兩白銀全推了上去:“都換成寶鈔!”
主事笑眯眯地撥動算盤:“五千兩按二兩三錢兌一貫,該得兩千二百七十二貫七錢。按規矩收取百分之一手續費,實付兩千二百五十貫。”
沉甸甸的銀兩被收進官庫,換回來的是一摞摞青灰色的紙鈔。
阿爾貝託仔細查驗,發現每張寶鈔都蓋著戶部大印,邊緣還有防偽的暗紋。
“放心用。”江海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在杭州城裡,這比銀子好使。吃飯住店都能用,連乞丐都收。”
正說著,街角轉出一隊挑夫。他們扛著巾幗工坊新織的布匹,每匹布上都掛著標價牌——清一色用寶鈔標價。